出門時,從小就跟她睡的雙胞胎侄女李芬芬、李芳芳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哭,睡在門口腳踏墊上的黃金獵犬小美女也醒來,拚命在她身邊打轉,一邊搖尾,一邊汪汪,在她寸步難行之時,保母起來了,安撫了兩個小的,順便攔住想跟天晴一起出門的小美女,一場亂七八糟的景況才宣告終止。
警車已經在樓下,等她一上車,便直駛兇案現場。
拿著錄音筆,天晴一字一句的說下自己看到的一切,回到刑事大樓的檢驗室裡,在外科工具以及儀器的幫助下,做更進一步的解析。
凌晨五點,助理還沒來上班,局長趕著要報告,她只好把錄音筆內的東西化為文字──就像過去每一次半夜被挖起來一樣。
餓……
她拉開抽屜,從裡面翻出幾顆水果糖,撥去包裝紙後丟兩顆入嘴巴。
靜謐的辦公室裡,只有鍵盤發出的答答聲。
驀的,突然有人敲門。
"門沒鎖。"
喀啦一聲,門把旋開。
進來的是安重勤,局裡最年輕的警官,未婚,賣相佳,舉止合宜得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男主角一樣,天晴的兩個年輕女助理常說他額頭上亮著"年輕有為"四個字,屬可大力投資的超級績優股。
安重勤在電腦桌旁放下一杯咖啡,"我想你需要這個。"
"謝謝。"她感激萬分的拿起來喝了一大口,又餓又想睡,她最需要的就是咖啡了,"我現在願意承認你是個好人。"
"我本來就是個好人。"
"你三不五時跑到這邊來,弄得那些年輕的檢驗助理芳心大亂,還叫好人啊?"鍵入最後一個字,她按下列印鍵,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之後,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說真的,沒事不要來我們這邊啦,我只要看到她們擠來擠去的到你面前問,要不要喝咖啡、吃餅乾的樣子就火大。"
他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吃醋啊?"
"是啊,我吃助理的醋,明明我才是頭兒,她們對我就沒那麼好,我已經講過幾百次了,一杯咖啡一顆糖,可是她們到現在還以為我只喝黑咖啡,還濃縮的呢,誰有辦法喝?!"想到這個,她就一肚子火。
沒錯,法醫是冷調工作,但那只是工作性質,不代表她這個人的本質啊,誰規定法醫一定要喝黑咖啡的?
她就偏愛上面浮一堆奶油泡泡的摩卡基諾,甜點糖果是提振士氣的必需品,還有,她喜歡穿淡藍淡綠等新鮮色調的衣服,鞋子最好能夠露出她美美的腳趾……不過她那幾個白目有加的助理到現在還覺得她應該喝黑咖啡,穿黑外套,戴黑膠框眼鏡,套黑色包頭鞋──又不是深閨怨婦,誰這樣打扮啊?!
"你認了吧,異性相吸,誰叫你是女人。"
"是啊,我是女人。"天晴從印表機上抽起報告,依頁次排列釘好,在最後一頁蓋上印章後,啪的一聲放在安重動手上,惡狠狠的說:"別忘了這份報告是女人做出來的。"
他拿著報告,離開之前,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醫生,找個時間跟我吃頓飯吧?"
"不要。"
被這樣斷然拒絕的安重勤也沒有糾纏,笑了笑,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她拿起剛才喝到一半的咖啡走到窗邊,拉起百頁廉,不到六點,天色才微亮,遠迓的天有種隱約的淡紫色,星光已隱,城市帶著一種穩定的色調,讓人想到深沉的寧靜。
她慢慢啜著杯中甜度剛好的咖啡,順手將日曆撕下。
二月十日。
雨季就要來了呢。
她不喜歡下雨的日子,因為那意味著交通以及工作上的不方便,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三月不下雨,感覺一定會少了一點什麼吧,就像夏天一定要去海邊一樣,在熾熱之前,絕對要有段時間的微涼。
喝完最後一口,手機正好響起。
天晴拿過手機,來電顯示是方威仰──十幾歲時認識的一個人,初戀男友的好朋友,進人大學後,各自投入新鮮生活,沒再聯絡,不意在過了這麼些年後,兩人會在工作場合上遇見。
她是法醫,他是跑社會新聞的記者。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們中斷的友誼突然又銜接起來,通通電話、吃吃飯,就像一般朋友。
她按下通話鍵,"喂。"
"忙完沒?"方威仰笑嘻嘻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請你吃早餐。"
"吃早餐可以,但是別想從我嘴巴裡打聽到什麼。"
"幹麼把我想得那麼唯利是圖啊,我只是關心你啊。"
關心?才怪!一有案子立刻請她吃早餐,分明有企圖。
對著電話,天晴哼哼出聲,"你是想要獨家吧,先告訴你,在召開說明會之前,我是不能就案情說任何話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想約你吃早餐而已。"
"好啊,反正我忙了一夜,肚子很餓,哪裡見?"
"我現在在離你辦公室最近的一家新鮮屋。"
"我十五分鐘後到。"
"天晴……還有一個人也想見你。"
"小姿?不是,小羊?"他們是方威仰的學弟妹,最近在做關於台灣少數職業的專題報導,曾經約過一次,不過她剛好臨時有案子,因此只好取消。"都不是,你帶的新記者?"
"是,呃,嗯,就是啊……"
十足為難的語氣惹得她一陣好笑,"你沒事那麼結巴做什麼啊,是你的朋友嗎?那無所謂啊,吃個飯又不會怎麼樣,先告訴你朋友,我剛驗完,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他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吧。"
☆☆☆☆☆☆☆☆☆☆ ☆☆☆☆☆☆☆☆☆☆
剛進新鮮屋,天晴便看到方威仰。
倒也不是因為眼睛有多利,而是因為時間太早,只有一桌客人,相形於滿室的空蕩,有人的地方自然特別明顯。
方威仰的對面坐著一男子,應該就是他口中的"還有一個人"吧。
她並不介意跟陌生人吃飯,反正兩人有共同的朋友,就算真的冷場也不是她的責任。
為了慰勞空腹工作了五個小時的自己,她點了兩個焙果、一塊起司蛋糕,還有她最喜歡的摩卡基諾,以及一杯柳橙汁。
她端著這接近三人份的早餐走到角落,方威仰起身招呼,那個人回頭跟著站了起來,她呆住。
韓適宇?
居然是韓適宇。
方威仰竟沒有先告訴她是誰,什麼叫"還有一個人"?!他就不能把名字說出來嗎?要不然也提醒她整理一下服裝儀容吧,她口紅都沒畫就跑出來,盤子上還放了堆積如山的早餐。
算了,看也看到了,瞥也瞥見了,現在要閃根本來不及,面對面就面對面,反正她也不是醜到不能看,有什麼好怕的?!
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天晴先聞口招呼,"好久不見。"
韓適宇點點頭,"你都好嗎?"
"很好。"她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月的時候,不過剛回國,有很多事情要忙,上個星期才開始跟老同學見面。"他的臉上有抹極淺的笑意,"很高興你願意出來。"
因為我不知道方威仰講的人就是你,天晴想。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她也沒有小氣到那個地步,只是,她不希望兩人是在自己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碰頭。
她看著他,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印象中的他還是個少年,可是站在眼前的,已然是個挺拔的男子,臉型更剛毅,眼神更深邃,他穿著剪裁合宜的西裝,身上有著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相對於韓適宇表現出的器宇非凡,她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頭上夾著兩根髮夾,運動衣、球鞋,完全沒化妝,而且身上還飄散著消毒水的味道,唯一慶幸的是她的素顏可看度還不差,要不然她一定會在斃了方威仰後一頭撞死。
"喂,你們兩個,"方威仰在一旁發聲,"一定要站著講話嗎?"
天晴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放下托盤,坐在圓桌的另一個方位。
方威仰的前面只有一杯熱咖啡一份三明治,韓適宇也差不多,只是把熱咖啡換成冰的,而她,卻像個相撲力士,食物堆積如山。
方威仰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你幾點被挖起來的?"
"半夜一點。"
"又靠糖果撐到現在喔?"
天晴拿起焙果咬了口,"中間喝了一杯咖啡。"
"那你等一下可以回家,還是要繼續撐?"
"撐啊,撐啊,我的指紋還沒描,最快也要下午才能走吧。"
她拿起湯匙攪動著杯中的白色泡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幹麼一直問我的事情啦!"
方威仰一臉無辜,"我怕你們兩個尷尬啊。"
她揚了揚眉毛,心想,你這樣不自然的聊天才叫人尷尬。
突如其來的重逢已經夠讓人不知所措了,還有一個人在旁邊扮演著旁白的角色,簡直是火上加油,僵硬指數瞬間激增。
就在她心中飛過一大堆內心話的時候,韓適宇突然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