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
她怔了一下,"你叫我?"
"是。"他的眼中噙著笑意,"我在叫你。"
他喚她的名字,很自然,如果不去看他的臉,她會以為自己還是當年在遠走咖啡裡打工的小女生。
初戀當然是深刻的,可是那些時間跟感情都過去了,她不要他對她的感覺還這麼熟悉。
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
離開的人是他,不承諾的人也是他,消失十年後突然冒出來,一如往昔的喊她的名字,她要怎麼樣呢,難道像往昔一般的甜甜回應?
正欲開口,手機突然響起了,她只好先接聽電話。
"醫生,是我。"助理心韻在那頂用火燒眉毛的聲音問:"你在哪裡?"
"我在吃早餐。"
"今天早上的那份報告,在樓下被打翻的咖啡染到了,陳組長說要再印一份,而且馬上就要。"
天晴感到一陣乏力。
早上真的是累昏了,她忘了拷一個備份片給助理歸檔,現在資料在她的電腦裡,電腦有設密碼,她不回去也不行。
看著自己只動了一口的早餐,輕歎一聲,"我立刻回去……我要走了,小姐,麻煩給我一個紙袋。"最後兩句,分別是對著韓適宇、方威仰,以及服務生說的。
久別後的第一次見面,就這樣潦草結束。
只問了對方好不好,然後,他叫了她的名字,她卻沒有。
電視上的相逢都是感人熱淚的,冒著粉紅色泡泡,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喊出對方的名字,要不然也要呆個三、五分鐘才算有感情,他們……他們之間真是太不像曾經親密過的兩個人了。
可惡的是,他看起來還頗有幾分風采,而她,半夜被挖起來又餓了這麼久,一定好看不到哪去……咦,什麼?冰冰涼涼的。
已離開新鮮屋的天晴摸摸額頭,再抬頭看看天空,看到雨滴正從無邊天際落下。
無暇再想了,她拉開步子,朝辦公室開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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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剛走,方威仰立即笑了出來,"是不是很像?是不是很像?"
韓適宇微微一笑,"的確。"
之前,他一直不懂方威仰說的"天晴跟以前一一樣"是什麼意思,見了面之後,他終於瞭解,方威仰沒有說錯,她一點都沒變──一樣的短髮,一樣的旁分,一樣的位置上夾著兩根髮夾,沒變瘦也沒變,穿著球鞋,走起路來急匆匆的。
他成熟了,她像穿越了時光一樣,仍然有種少女的感覺。
方威仰將咖啡一飲而盡,"說真的,你今天怎麼會有空,還一大早?"
"我昨天晚上整理東西到很晚,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其實我還沒睡,既然醒著,時間就沒差了。"
"怎麼樣,沒有失望吧?"
韓適宇失笑,"說什麼失望不失望,我根本沒跟她講到什麼話。"
他原本以為她不會見他的,沒想到她會來,但在看到她眼中的訝異之後,他知道,方威仰並沒有告訴天晴他的事情,所以,她的大眼睛閃過錯愕與猶豫,不過轉眼,她又揚起眉,感覺似乎是算了。
"我還以為你們見面會有多激動,結果,唉!"方威仰歎了一聲,有點無聊似的說:"不像舊情人,又不像老朋友,真不知道該說你們像什麼,比起來,我跟天晴見面的時候還戲劇化多了,我那時還指著她大叫'李天晴',她啊的一聲,回我一句'是你喔'。看,那樣才叫重逢嘛。"
"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不是孩子氣,那叫真情流露……對了,我聽適卉說,你媽在幫你安排相親對像?"
"是啊,我好不容易吃完洗塵宴,她又興致勃勃的做了一張相親表。"說到這個,韓適宇就頭痛,他雖然是長子兼長孫,但是有些事情又急不來。"我下星期會開始去上班,先營造出忙碌的樣子,好讓她打消念頭。"
"那你就是有相親對象了嘛。"
"算是吧。"他記得對方好像姓任,是個醫生。
據說,很漂亮、很溫柔,會煮菜還會彈鋼琴,出身書香世家,是因為專注於工作才一直沒空談戀愛……諸如此類,總和起來,就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奇女子,如果他不去會後悔一輩子之類的。
一旁,方威仰聽到他有相親對象,已然激動起來,"已經有了相親對像卻還來見老情人,沒道德、沒人品。"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沒格調。"
"沒那麼嚴重。"面對好友嚴厲的指控,韓適宇忍不住好笑,"我不是說了嗎,我想見天晴是真的,我不想去相親也是真的。"
"不過只要你家老媽使出淚眼絕招,我想你還是會乖乖赴那場鴻門宴吧。"
"再說吧。"
"去好了啦,反正多認識人也不會吃虧。"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講,天晴,已經訂婚了。"
韓適宇原本要喝咖啡,聽到這句話,瞬間放下杯子。
方威仰沒注意他的表情,緞續說著,"去年聖誕節的事情,因為對方家裡很有錢,親戚又有不少人從政,所以還辦得滿盛大的。"
韓適宇當下的感覺非常奇怪,有點……澀澀的。
也許是因為天晴看起來就跟以前一模一樣,所以他忽略了在自己成人的同時,她也已經長大的事實。
二十八歲的女子,說結婚都算了,何況只是訂婚。
"喂,我以後要嫁給你喔。"
想起天晴以往曾說過的話,韓適宇記得自己當時說好。
"我想在聖誕節訂婚,七夕結婚。"
他也沒意見。
"還要在教堂裡,因為我覺得教堂是離上帝最近的地方。"
這點兩人的理想一樣,完全沒問題。
那三年,他們勾勒了好多的將來,不只是二十歲的時候,還包括了老年生活,她想環遊世界,他想學習養盆栽,後來暫訂──環遊世界兼學習養盆栽。
他現在不懂,當時,他們怎麼會對未來信心滿滿?
"天晴的對象,是怎麼樣的人?"韓適宇問。
"'健康藥廠'董事長的獨生子,名叫陶冠逸,人很不錯,滿帥的,兩人來往好像滿久的,原本是說要在中國情人節結婚,不過因為男方家裡催得緊,所以我想應該會提早。"
"她自己呢?"
"她沒什麼意見啊,男方家裡經營的可是年營業額過億的跨國大藥廠耶,陶冠逸又對她很好,什麼條件都答應,有這麼好的對象當然是早早抓住,要不然等年華老去後,誰理她啊……"手機鬧鈴響起,方威仰看了一眼,"快八點了,我要去聽刑事說明會,有空再跟你聊。"
他走了之後,韓適宇又在新鮮屋待了一陣子。
時間急馳下,每個人都變化劇烈。
如果他們一直斷續有音訊,或許他不會如此震驚,但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在短短一個小時內聽完十年內的人事變化,讓他感覺很倉卒,許多時候,他甚至會覺得方威仰在開他玩笑。
喝完第二杯咖啡,他步出了新鮮屋。
地上一片大雨剛過的泥濘。
好像是陣急雨,有點小水窪,但天色已然放晴,抬頭望去,遠邊的天際有著透明的水藍色,是種早春的感覺。
韓適宇站在路邊,感覺臉上一片沁涼。
見了想見的人,知道了她這些年的事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台灣。
一樣的人,只是,時間永遠銜接不上了。
第七章
天晴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充實、忙碌、分秒必爭的,直到跟韓適宇見過面之後,她終於乍願意承認,"李天晴法醫"的時間表根本沒有她自己想像得那般忙得不可開交。
已經二個多星期了,她居然還在想他。
她當然可以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對方是初戀對象,而且兩人交往了三年,感情匪淺,會想也是人之常情,如此點點點,叉叉叉,族繁不及備載,不過,無論她怎麼催眠自己,還是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再幾個月她就要嫁入陶家了,她想的應該是陶冠逸,而不是十年前就被她列為失蹤人口的韓適宇。
鈴──電話響起。
她按下了免持聽筒鍵,"李天晴。"
"醫生,這裡是警衛室,樓下有一位先生叫韓……韓適宇,說是醫生的朋友,可以讓他上去嗎?"
她一下從皮椅上跳起,"請他上來。"
這算是冤家路窄還是心有靈犀,她正在想,他居然就出現了,在樓下,最快一分鐘後他們就會面對面。
雖然他仍然是突然冒出,不過這次比上回好一點,她昨晚睡得很好,臉色頗佳,身上也沒有消毒水的味道。
叩叩,敲門的聲音。
天晴繞過桌子,旋開門把,對來人綻出一抹笑意,"你打算這樣一直神出鬼沒嗎?"
"只是心血來潮而已。"韓適宇也對她漾出一抹笑意,"會不會耽誤你工作?"
"不會。"她側過身子讓他進來,指著桌子上一疊高高的資料夾,"我已經七個多小時都黏在椅子上了,就算你不來,我也要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