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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將他所有給她的東西全整理出來,信件、小禮物、紙條,以及兩人的合照。
三年的回憶還放不滿一個紙箱。
看著照片上兩人開心的笑顏,右手的剪刀怎麼樣就是剪不下去。
"天晴,電話。"三哥在外面叫她,"一個男生打來的。"
男生?是……韓適宇嗎?
適卉應該跟他說了,她今天早上發了脾氣後從遠走咖啡跑掉的事情,她在外面閒晃了一天,他……在找她嗎?
她應該不要接這通電話的,可是,內心又忍不住有種想聽他怎麼說的感覺,兩相掙扎,她還是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天晴擦擦眼淚,走到客廳拿起話筒,"喂。"
"天晴,是我。"
"什麼事?"
"適卉跟我說了。"韓適宇似乎是在外面,聽起來非常吵,字句中間還會夾雜著車子發出的轟隆聲,逼得他必須扯著嗓子說話,"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就在你家巷口。"
"我不想出去,有什麼事情在電話裡講就好了。"
一陣沉默。
"你如果沒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
"我要留學的事情,不是不願讓你知道,我是打算等你考完試才提的。"他頓了頓,"我希望能跟你好好的說。"
"然後呢?"
"然後再一起討論將來的事情。"
"將來?你都決定要去美國了,還有什麼好討論的?語文一年,大學四年,加起來至少是五年,如果你要修碩士或者是博士,時間還要往上加,不是一個月一個月,而是以年為單位的,五年、七年,距離這麼遙遠,時間這麼漫長,這樣的未來會在我們討論之列嗎?"
他們之間的相異在此刻爆發到最高點。
天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就是好氣好氣。
韓適宇的出發點是她的痛處,他所相信的剛好又是她所質疑的,他們是交談了,但卻沒有結論。
掛了電話後,她感到一陣難受。
不說一定會回來,不一定不變心,不說希望她等他……那天晚上,她怎麼樣也睡不著,心中那隱約的明白刺得她無法入眠。
一句約定都沒有,十八歲的他們在相隔千山萬水之後,要怎麼相愛?
第五章
那是韓適宇有生以來最糟糕的一個夏天了。
準備出國的瑣事極多,他跟天晴也沒和好──雖然他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錯,但他承認其他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處理。
易地而處,如果他是天晴,他也會受不了,所以他拚了命的想道歉,但天晴也是拚了命的絕對不見他的面。
她似乎,真的是氣炸了。
八月初的時候,他跟父母先飛往西雅圖辦理語文學校的註冊手續,順便在學校附近找房子,總共待了快十天才回台灣。
接著,就是一連串的購物行程。
他的百貨公司狂媽媽買了好幾年份的新衣服給他,打包、郵寄這類瑣事多得說不完,赴美的時間一天一天逼近,但是要做的事情還是堆積如山,其中,最讓韓適宇覺得可怕的就是餞別宴。
一頓吃下來就要一個晚上,大魚大肉不說,而且每個大人都要過來摸頭捏臉頰的,要不是他真的很會忍耐,只怕會當場翻桌,他已經十八歲了,不要老是在餐桌上提起他小時候怎樣又怎樣,如何又如何,最無聊的是,每個人講來講去都差不多是那幾件事情。
母親每次都跟他說是最後一次,但是最後一次後面永遠還有一次。
方威仰知道後,笑得東倒西歪,"大人都這樣啦,像我考上台大,還不是被我媽拎著到處去給人家參觀。"
"你不覺得那很無聊嗎?"韓適宇一臉無奈。
"是無聊啊,不過沒辦法,反正活了十八年,難得有一件讓他們這麼樂的事情,隨便他們嘍。"
一旁,楊炎楷頗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我媽也是,她最近出門都會帶我的照片,遇到認識的就拿出來說:'這是我二兒子啦,對啦,今年剛考上台大,沒有啦,運氣比較好而已……'明明就很得意,還一直說我只是運氣好。"
他們三個果然是朋友,遭遇都差不多,真是……不想見的一直見,想見的偏偏不見。
他再一個星期就要上飛機了,可是天晴還在跟他嘔氣。
適卉自然是被他罵過了,不過那也於事無補。
直接登門,絕對會害到她,所以他能做的也只能等,等她氣消,等她主動跟他聯絡。
等候之間,暑假過去了。
韓適宇直到很多年後,都記得自己離開台北的那天。
拖到最後一刻才上車,拖到最後一刻才入關,直到飛機衝上雲端那刻,他才真正發現,天晴不是氣他,她是覺得心涼。
因為自己被撇除在他的人生計劃之外而心涼。
到美國後沒多久,有天,房間的電話突然響起,他直覺反應是同學,也沒多想,拿起話筒就喂了一聲。
一秒,兩秒……沉默。
"誰啊?"他不耐煩的以英文問道,"再不說話,我要收線了。"
三秒,四秒……還是沉默。
就在他預備掛掉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是我。"
這兩個字一入耳,他立即從床上翻起身,"天晴?"
"你在睡了嗎?"
"沒有。"韓適宇只覺得很高興,他曾經數次逼適卉替他轉信,雖然適卉都保證她有交到天晴手上,可是一點回音也沒有,時間一長,他幾乎都要放棄了,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你開學了吧,功課忙不忙?"
"還好,你呢,還習慣嗎?"
"不習慣也得習慣,其實這一陣子下來已經好多了。"
隔著千山萬水,他們交換著彼此的近況。
新生活對他們來說,都是冒險,各自都發生了好玩好笑的事情,說著說著,感覺好像回到以前的時候。
天晴的大學生活似乎很愉快,活動頗多,她的個性又很外向,什麼東西都想參一腳的結果是搞得自己筋疲力盡。
"小心不要累壞了,不要醫生還沒當,先當了病人。"
"可是我覺得忙一點是好事哎,課選多一點,活動跑勤一點,這樣比較不會有空閒去想一些有的沒的。"
"什麼有的沒的?"
"你啊。"天晴頓了頓,"我在想,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要怎麼辦?
跨越了半個地球之後,他們之間的那條線還能像以前那樣強韌嗎?
他至少要待上五年,五年是很長的時間,在他甚至不確定自己五年後能否就回去台灣的這個時候,他要怎麼對她說?
想叫她等他,可是,他卻說不出口──如果不能在她身邊照顧她,不能在她需要安慰的時候給予扶持,不能在她快樂的時候分享她的喜悅,那麼充其量,他也不過就是一個遙遠的名詞而已。
"已經……有學長約我出去了。"
天晴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他耳中卻恍若雷擊,而且還是空間共鳴,震得他的頭一陣疼痛。
他不想讓她覺得他小氣,但又忍不住在乎,"你答應了嗎?"
"我還在考慮。"
"這樣啊……"
"應該會去吧,反正大一的課還很輕鬆,你在那裡應該也常會跟新朋友出去走走吧,看電影、喝咖啡什麼的,西雅圖的咖啡不是很有名嗎?你這麼喜歡咖啡的人,在那邊應該過得滿愉快的對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適宇總覺得她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奇怪,聲音扁扁的,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似的。
他的腦子混亂極了,根本沒仔細聽她說了什麼,只抓到最後一句──"在那邊應該過得滿愉快的對吧。"
於是他給了一個合宜的回答,"還算不錯。"
電話那頭傳來吸鼻子的聲音,然後又是一陣無言。
他試探性的喚,"天晴?"
"韓適宇。你這個大笨蛋!"
他還來不及回話,天晴再度拋下一串,"大笨蛋,你就在那邊盡量交你的朋友,盡量喝你的咖啡,大學畢業後讀碩士、博士,一直唸書一直唸書一直唸書,然後永遠不要回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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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初戀,算是畫下休止符了,細數一切之後,韓適宇才發現,他們的愛情其實多麼受時光的左右。
認識。
確定心意。
還沒到天長地久,很快的面對離別。
剛到美國時,他幾乎天天都在想她,後來或許是接受事實了,她的樣子不再是心中的壓力,只有在特定的節日裡,他會想起她。
開始修碩士課程時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從他徹夜難眠的原因變成記憶中的一片風景。
不再心痛,也不再夜不成眠。
就是一個回憶了。
他的書仍然讀得很順,跟舊友們也因為網路的四通八達,聯絡得比剛到美國的時候更勤。
他知道方威仰正在當兵,楊炎楷在修碩士,念的是中國文學。
等到韓適宇開始念博士的時候,一切又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