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免想得太開,什麼都不試又怎麼知道不行?」鄔夜星最怕邢念眾不夠執著,他那隨緣、與世無爭的想法更讓他火大。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定數,我只是時候到了,既然如此,又何須爭呢?」邢念眾依舊滿臉笑容,一點也不像是只剩意息尚有的人。
鄔夜星瞪著他道:「你不爭,那司徒無艷呢?你就這樣讓她重回落鷹殿,再當鬼羅剎的棋子嗎?」
一提到無艷,邢念眾平靜墨黑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
「你心中不是真的那麼無所謂,至少在你心中並沒有完全放下她。」雖然他還是懷疑無艷下毒,但現在只要能夠引起邢念眾的生存意志,即使是她也行。
邢念眾沉默著,他的確不像表面上那樣能泰若自然的面對死亡,她在他的心底,不捨眷戀一如絲籐,纏得他一刻也不能呼吸,畢竟起了執著心,就再也放不下了,而她,讓他對人世有了執念。
他想見她,卻也知道再見面只會徒增彼此的痛苦,一個將死之人能夠給她什麼呢?除了眼淚,他什麼都無法給。
「宛如風中殘燭的我,能做什麼?」邢念眾苦澀地說。
「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真心愛你,如果她知道是自己害你中毒,像她性子那麼剛烈的女人,會怎麼做?」
鄔夜星一字字地說,滿意的看見邢念眾臉色一變。
「她不會知道。」邢念眾不安的說。
「你若死了,她早晚都會知道,就算鬼羅剎不說,我也一定會去告訴她。」鄔夜星輕佻眉道。
邢念眾瞪著他,氣息微亂地說: 「你不會這麼做的。」
「你錯了,我會那麼做,對一個害死我兄弟的女人,我不會讓她好過。」鄔夜星冷酷地說。
邢念眾握緊手,瞪著一臉認真的鄔夜星,良久才歎口氣讓步,「我明白了,我會努力撐下去,直到你們找到解藥為止。」
說完,他又是一陣輕咳,伴隨而來的血絲,卻讓他苦了臉。
他已經對無艷失信了,如今又許下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只能說,他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好不容易止了咳,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又移到梅樹上,那棵如她的紅梅。
* * *
無艷吐了一口血後,靠著牆邊滑坐在雪地上,雪緩緩地飄落在她的發上,急喘的氣呼出口就成了一陣白煙,右手的傷仍痛著,而右肩新添的傷口更火辣的燒痛她的神經。咬緊牙,她將所有的痛苦和血吞下。
自從離開落鷹殿後,她就不斷遭到仇家的追殺,即使不想相信,但她知道,放出消息說她手已廢了的就是養她、育她的落鷹殿。
她淡淡地扯動嘴角,她們是最明白師父的無情。不論是誰,一旦成為她的敵人,就只有毀滅一途。
只是,十多年的師徒情份,師父能夠說斷就斷得徹底,而她畢竟不夠冷血,還是有眷戀,有不捨。
遠方突然傳來雜杳的腳步聲,無艷背脊一僵,整個人繃得像把弓,連忙扶著牆站起身,往相反的方向奔逃。
她跑了一陣子,直到眼前出現一處荒廢的土地公廟才停下腳步。她急忙閃人廟中,豎起耳,屏氣凝神地注意門外的動靜。
廟外仍是一片茫茫白雪,並沒有發現追兵的蹤跡,她這才放鬆緊繃的神經,跌坐在地上休息。
當她鬆口氣後,赫然才發覺自己竟然成了驚弓之鳥,除了逃之外,還是逃。
「這是報應吧,如今我也嘗到成為獵物的滋味。」無艷自嘲地自語,「不過我不會死,在沒有見到念眾之前,我絕不會死。」
她叛離師門,忍受被仇家圍捕,全只為了見邢念眾,這幾日在江湖上並沒有傳出天僧死亡的消息,所以她知道他還活著,還能見到他,這個認知也讓她慌亂的心有一絲的安定。
「你在哪裡呢?念眾?你到底在哪裡?」
無艷將頭靠在膝上低語,眼淚又悄悄地落下。
* * *
行人寂寥的大街上,一行四人面露不善,手持刀棍的奔逐著四處搜尋。
「那丫頭吃了我一劍,想來也是跑不遠!」—『名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道。
「大哥,沒想到那賤人右手廢了還那麼刁鑽,我們這麼多人陪她還是讓她跑了。」一名紅衣女子咬著唇,氣怒地說。
「三妹,別急,那丫頭跑不了的。」灰衣男子沉聲道。
「大哥,現下在找司徒無艷的人不只我們,我只擔心會被人捷足先登,到時咱們就不能向秋小姐交代了。」黑衣壯漢哇哇地叫。
「放心,秋小姐只要司徒無艷死,至於是誰殺了都無所謂。」一名深褐衣裳,枯瘦如枝的男人陰冷地說。
「老二說的沒錯,那女人活不成的,她背離了落鷹殿,已經沒有靠山了,再加上她現在無法使劍,只要咱們繼續找下去,絕對會找到她。」紅衣女子冷笑道。
「沒錯,繼續找下去。」灰衣男子說完,四個人又立刻向前飛奔。
在他們走了之後,鄔夜星緩緩地自轉角走出來,他盯著前行四人的背影,消化著剛才聽來的訊息。
她的右手廢了?為什麼?
她不是才回落鷹殿嗎?怎麼又會離開落鷹殿?是為邢念眾來的嗎?她的身上會不會就有解藥?
鄔夜星輕蹙眉,看著自己手上的百年白貂,這是他守了近一夜,才在刀嶺捕獲的戰利晶,也是能夠維持邢念眾生命的藥材,他本該在到手後就立即趕回古剎,但是司徒無艷可能身懷解藥的消息,又讓他改變主意。
他捉住白貂,開始跟著前方的足跡前進。
不一會,他就追上前方的四個人,不發聲響的保持距離尾隨著他們。
「大哥,前面有間破廟。」紅衣女子指著前方道。
「嗯,大家噤聲,老三和老四從前面走,我和老二由後面繞過去。」灰衣中年人分配任務後,四人有默契地分成兩隊。
鄔夜星繼續跟著紅衣女子和壯漢由破廟的正門奔去,他冷眼看著前方兩人衝進破廟,半晌才見四個人又會合著一起步出破廟。
「可惡!又被她逃了。」壯漢用力捶著牆壁,氣惱地叫。
「看地上的血跡,她應該傷得不輕,我們再追下去,一定會把人摘到手。」灰衣中年人沉聲道。
「是。」四個人一陣交談後,又開始提氣奔了出去。
鄔夜星高踞在樹上,直到四個人走遠,他才輕輕地飛落地,走進破廟。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靠近門邊的那一灘血水。
「就算受了傷,她也精得很,應該不會被那些獵人抓住。」他揚唇淡笑。
鄔夜星瞥頭看向漸暗的天色,決定先將白貂送回山上,至於司徒無艷的性命,就由她自己去捍衛吧。
他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破廟,施展輕功回轉碧雪山。
一個時辰的急奔後,他終於看到立於深山中的巍峨古剎。連門都不敲,就逕自躍過高牆,直人寺內,直走到一間禪房外才停下腳步。
「夜星,是你嗎?」一個蒼老的聲音自房內傳出。
「是我。」
渾房門倏地大開,一個臉色疲憊但眼神卻炯炯發亮的老人站在門邊,急忙問:「到手了嗎?」
鄔夜星捉高手中的白貂,老人一看到白貂,立即露出欣喜的神情,一把抓下白貂就往房裡走。 「太好了!有了這只白貂血,那小子的毒就有希望了。」
「師叔,你找到解法丁嗎?」鄔夜星聞言一怔,連忙跟丁進去。
「找到了、找到了,我神醫『閻王恨』要救的人誰敢死,只是制解藥需要花些時間,這幾天,你必須早晚兩次以內力助他御毒,一定要讓他熬過這兩天,知道嗎?」老人邊說邊利落的以一把小刀在白貂頸上一劃,將貂血滴人一隻缽中,又加了不少藥材,開始搗起來。
鄔夜星見師叔一頭鑽進製藥中,也不再吵他,安靜的退了出去。沉思了一會,他轉向中庭。
果然,邢念眾又站在梅樹前,眼神溫柔的凝視著梅樹,甚至還伸手輕撫一枝低垂的枝幹。
「我師叔已經找到解方了。」鄔夜星盯著他的背道。
邢念眾的手微微一頓,轉頭看向鄔夜星,有些呆愕的問:「找到解方了?」
「我說過你不會死,不是嗎?」鄔夜星揚眉道。
邢念眾傻傻地笑了起來,「是啊。看來老天還不想讓我死,否則也不會讓我遇到你那個來去無蹤的神醫師叔。」
一句有解,就像是有人拿走壓在他心上的大石,又像是在即將撞到牆壁時卻發現前而變得開闊明亮,整個人瞬時輕鬆多了。
看著邢念眾露出爽朗的笑容,鄔夜星原本想到有關司徒無艷的事,硬是說不出口。
「鄔兄,你怎麼了?是不高興我死不了嗎?」邢念眾看著眉頭緊皺的鄔夜星,仍不住笑道,
「現在想想,如果你真死了,我的耳朵或許會比較清靜一點。」鄔夜星瞥他一眼,故意譏道。
邢念眾笑著搖頭:「我知道你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其實我若死了,最難過的大概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