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夜星沒有答腔,只是輕哼了一聲。
「我終於能夠遵守對你們的諾言,不會失信了。」邢念眾眼神移向梅樹,輕輕地說。
邢念眾的低語,又讓鄔夜星眉一皺。
「你……」
「鄔兄,你今天很奇怪,是有什麼事想說嗎?」邢
念眾微偏著頭,盯著鄔夜星,敏銳的察覺他的欲言又止,
鄔夜裡沉默一會,才開口道:「我從刃嶺回來的路上,經過李家鎮時,聽到司徒無艷的消息。」
邢念眾的笑容倏地隱沒,神情有些緊張地問:「什麼消息?她……好嗎?」
「她離開落鷹殿丁,而且,她的右手……廢了……」
第十章
邢念眾望著鄔夜星,半晌才輕笑道:「鄔兄,你是在開玩笑吧?鬼羅剎不可能放她走的。」
「她離開落鷹殿,而且不能再拿劍了。」鄔夜星見他不信,再次重複地說。
「不可能!」邢念眾笑著搖頭,他不相信她會離開落鷹殿,更不可能不能拿劍。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一個不能拿劍自衛的殺手,江湖可能是她的墳場——」鄔夜星冷冷的刺破他粉飾太平的企圖。
「不!」邢念眾白著臉,再也笑不出來。 「我不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她的仇家正在追殺她,而且聽說她受傷了,我跟著她的仇家追到一間破廟,看到滿地的血,血漬未乾——」
「有可能是別人的血,不一定是她的!」邢念眾打斷鄔夜星的形容,大冷天的,他的額上竟然流下汗,全身的血液忽地四處亂竄,心臟開始抽痛。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要你否認那不是她的血,只是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什麼?」邢念眾眼角抽動著,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無血色。「你是想說她會死嗎?」
「沒錯,如果不趕快找到她,她就有可能會死。」鄔夜星直視他說。
「我會找到她的。」邢念眾說著就往外走,然而才走幾步路,他就忽地張口噴出鮮血,身子一軟,隨即倒在雪地上。
鄔夜星一驚,連忙扛起他往房間走。
「放……我下來,我……要去找她……」邢念眾虛弱地說。
「現在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想怎麼找人?」鄔夜星狠狠瞪著他道。
「我很好——」
「好個頭!」鄔夜星咬緊牙叱道。
推開房門,他將邢念眾放到床上,低吼道:「快點運功護住心脈,如果你死了,司徒無艷也必死無疑。」
原本還掙扎著要下床的邢念眾一聽到這句話,忽然間安靜下來。
他依言盤坐運氣,但無奈體內紊亂的氣息四處奔竄,他稍稍提氣就頭暈腦脹,張口又是吐血。
鄔夜星不發一言,直接坐到邢念眾的身後,伸掌抵住他的背心,將一股強大的內力灌注到他身上,瞬時壓制住邢念眾體內瘋狂亂竄的真氣,將他的真氣導回脈絡中。
一炷香後,邢念眾的臉色才恢復正常,神情也平靜許多。
「你只要再忍耐兩天,兩天後你解了毒,就可以下山去找她。」鄔夜星收了功後,看著他冷靜地道。
「兩天?如果她真的不能用劍,不用說是兩天,可能一刻鐘對她都會是致命的危險。」邢念眾痛苦的摀住臉道。
「就算不能用劍,她的武功還是在,仍有自保的能力,她不會那麼容易死的。」鄔夜星不僅是在安撫他,也是真的如此認為。
「如果只有一、兩個人,或許她有辦法逃走,但要是遇上結伙而來的仇人,她根本無路可逃。」邢念眾啞聲道。
「既使如此,你又能怎麼辦?以你現在的狀況,就算下了山找到她,也只是累贅,根本幫不了她,」
邢念眾握緊拳頭,神色抑鬱,卻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鄔夜星所言雖然殘酷,卻是事實。
「再忍耐兩天,到時你就可以見到她。」
邢念眾未發一言,只是合衣倒下,盯著牆壁發呆。
鄔夜星眉頭緊皺的盯著邢念眾,如果他早知道邢念眾會這麼激動,說什麼他都絕不會將司徒無艷的事情告訴他。
「記住,你不先救自己,就不用想救司徒無艷。」鄔夜星對著他的背,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囑。
「我知道。」邢念眾仍是盯著內牆,低聲地回答。
鄔夜星見他平靜下來,才舒展眉頭,開門離開。
鄔夜星一走,邢念眾倏地翻身下床,拿了一瓶神醫為他調製的御毒丸,接著輕輕地推開窗子躍出房間,疾步朝山下奔去。
雖然他明白鄔夜星說的全是對的,但兩天內可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丁,一想到無艷,他就無法冷靜地枯坐在旁,等著她死亡的消息傳來。
因為她,他有了執念;因為她,他失去了平素的平靜自在,變得都不像他自己,但這種有人能夠擾亂他的心、讓他牽掛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喜歡這個自己,如果失去無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甚至,他連想都不敢想。
* * *
疾行中,他屢次因為毒血在體內翻騰的痛苦而停下腳步,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虛弱,若非鄔夜星以內力助他御毒,只怕此刻他早已陷入昏迷,寸步難行,更遑論尚存二分功力。
雖是走走停停,他還是在入夜前進人李家鎮。
寒冷的冬夜街道,除了冷風、弦月,和街角一個賣著消夜的攤販外,根本看不到行人,邢念眾一個人踽踽走在寂靜淒冷的街道上,心境上是前所未有的寂寞。
走了一段路,他終於停下腳步,沒有目標的他就像是無頭蒼蠅般的四處瞎撞,想遇到無艷的機率是小之又小,
無艷帶著傷,又遭人追殺,照理說是不會寄宿客棧,而且這種天寒地凍的氣候,她又不可能露宿野外,最有可能是躲藏在廢棄的房舍……
這麼一想,他忽然想起鄔夜星曾提到鎮外一間破敗的土地公廟,雖然鄔夜星說無艷已經離開那裡,但終究是個目標,有了目標,邢念眾的腳步就顯得輕盈多了。
他找到抖縮在一旁,等著客人上門的攤販老闆,問了土地公廟的確切地點後,不顧體內翻湧的噁心感,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一盞茶後,他終於在攤販老闆指示的地點看到黑漆殘破不堪的土地公廟。每走近一步,他的心跳就愈快。透著昏黃的月光,邢念眾看進廟堂內,仍舊是一片寂靜。
忍住湧上心頭的失望,邢念眾踏人廟中,搜尋著每一個角落,當他看到地上那一灘已經乾涸的血跡時,心驀地一窒。
是她的血嗎!是她的嗎!
邢念眾在血漬前蹲下,望著那令人怵目驚心的暗紅色,喃喃地自語: 「無艷,你在哪裡?這血是你的嗎?」
就在他低喃之際,一個細微的聲響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邢念眾眼神銳利地望向發出聲響的方向,只見泥塑的土地公像忽然動了一下,半晌,自塑像背後伸出一隻手。
邢念眾瞪著那隻手,幾乎忘了呼吸。
又過一會,一個人影自陰暗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絕美的臉上,彷彿是冰雕般的玉人,不屬於人間。
「無艷!」邢念眾欣喜的喚她的名,卻見她驚惶、怯懦的往後退。
邢念眾怔然看著她,隨即明白她又將他中毒的事攬到自己身上。這一個外貌似冰,心卻如火的女子,一直為了他而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舉步走近她,輕輕握起她受傷的手歎息:「為什麼呢?每次見你,你總是傷痕纍纍。」
無艷愣愣的望著他,眼眶開始泛紅。「你……你不恨我?」
「我只會心疼你,又怎麼可能恨你呢!」
「心疼?」無艷簡直是呆了,師父不是說他的收情忘魂丸的藥性已經解開了嗎?可為什麼他看自己的表情還是那麼溫柔,口吻如此的憐惜呢?
「你……怎麼會……你解了藥性,不該還會愛我啊!」無艷流下淚,唇瓣微顫地低語。
「唉!」邢念眾歎了口氣,將她擁人懷中。「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即使我服下收情忘魂丸,即使我是因為藥性而愛你,那又如何?現在我的心為你而動,又何須在意它為何而動呢?」
無艷在他胸前拚命搖頭,咬著唇不安地說: 「不!你服下的是收情忘魂丸的解藥沒錯,所以……你不該還對我這麼溫柔的,不該的!」
邢念眾微微一怔,他的藥性解了?如果收情忘魂丸真如她所說的那麼神奇,何以見著她的淚珠,他的心仍會抽痛?看見她的手傷,他會後悔那一日讓鬼羅剎平安離去?
心疼、懊悔、憐惜、想緊緊擁抱她、想保護她不受傷害的心情……難道不是愛嗎?
「你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嗎?」他盯著她瞧,沉聲問。
「我……」
她怎麼可能會有信心?她深知他的好,而自己呢?一個不堪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的。
她咬唇不答的模樣突地讓他向來平和的個性活起了怒意,為她不信任自己而惱怒。
「你真以為我愛你全是因為那個藥在作祟?如果我不愛你,此刻又怎會站在這裡?如果不是擔憂你,我又怎會心急如焚的來找你!難道我的心,你全看不見?」邢念眾難得語氣不悅,一雙眸銳利帶怒的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