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無艷垂下手,啞著聲道。
「因為他是邢念眾的好友,所以你下不了手,還是你認為自己的武功不如他,所以做不到?」鬼羅剎瞇起眼問。
「我……不管是誰,我都不想再殺人了。」無艷抬頭直視鬼羅剎,平靜的回道。
「你說什麼?」鬼羅剎陰著聲問。
「我不願再奪人性命,毀人家庭。」即使師父的眼神像針般刺向她,她依然昂首道。
「我從來沒有聽過有殺手不殺人的,你這樣還配叫殺手嗎?」鬼羅剎怒拍扶手,站起身冷叱。
「在徒兒手上結束的性命夠多了,徒兒不想再造殺孽。」無艷苦笑道。
「你不聽為師的話,難道你不怕我殺了邢念眾?」鬼羅剎再次用無艷的弱點威脅她。
無艷臉色微變,淒然地說:「我怕,但是我答應過他,我不想再失信於他。」
「對一個死人還談什麼信諾。」鬼羅剎陰冷地撇唇道。
無艷一怔,望著鬼羅剎,聲音有些顫抖。 「師父,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本想等你自己死了心也就罷了,可是看你如此執迷不悟,我索性告訴你實話,讓你趁早死了心。你給邢念眾喝的解藥,不只是解藥,更是毒藥,一種必死的劇毒。」
無艷聞言一震,身子開始劇烈打顫,不相信地盯著鬼羅剎,乾啞地問:「你說什麼?」
「不明白嗎?當你讓他服下收情忘魂丸之際,就已經在他身上下了毒,解藥的確可以解除收情忘魂丸的藥性,但同時也引出收情忘魂九潛藏的毒性,讓他在明白被騙的剎那死去,不是最好的結局嗎?就算他不愛你,卻會恨你,至死都恨你!」鬼羅剎揚聲大笑,細瞇的眼睛裡充滿得意自滿。
無艷瞠大眼,伸手攜住嘴。解藥竟是毒藥?天啊!她竟然親手將她最愛的男人推向死亡!
「師父!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已經照你的話回來,你怎麼能傷害他?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的……你怎麼能讓他恨我!不公平!不公平!」無艷雙膝一跪,驚慌失措地流著淚嘶喊。
「住口!不過是一個男人,也值得你哭成這樣嗎?」鬼羅剎怒叱道。
「他不是普通的男人,是我最愛的人啊!」無艷淚流滿面地喊。
「你愈是愛他,我愈不可能救他,你死了這條心吧!」
說罷,鬼羅剎起身就走,無艷撲向她,扯住她的衣擺不放,哭喊著:「師父,求求你給我解藥,他不能死,我不要他死。」
「我鬼羅剎的弟子不准為男人哭成這樣!」鬼羅剎低下頭狠瞪著她。
「我不哭,我不會再哭了。」無艷連忙用衣袖擦臉,忍住眼淚,不敢再落淚惹鬼羅剎不高興。
鬼羅剎看著她溫順委屈的樣子,心中對邢念眾怨恨更深,更氣徒弟不爭氣,她抽回衣擺,冷聲道:「不要夢想了!我絕不會救他,我要他到死都恨你,這是你背叛我的懲罰。」
無艷血色盡失,捉住鬼羅剎衣裙的手咚地垂了下來,蓄滿淚的眼眸震愕地看著師父。
半晌,她才顫巍巍地自地上爬起,像失了魂般地往外走。
鬼羅剎被她突然的舉動一呆,沉聲道:「慢著,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見他。」無艷停下腳步,卻不曾回首。
「我沒有准你離開。」鬼羅剎冷聲道。
無艷恍若未聞地又往前走。
「無艷!」鬼羅剎厲聲大吼,無艷只是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外走。
她本來就不怕死,如果邢念眾死在她手中,她更是活不下去了。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跟你徹底斷絕師徒關係。」鬼羅剎見她宛如遊魂不理睬她,心裡又氣又恨。
無艷停住動作,過了一會,她才轉身朝鬼羅剎跪下,叩了三個響頭,沙啞地說:「徒兒拜別師父。」
「你!你難道不怕他見著你會殺你!」鬼羅剎氣極。
「能死在他手下,我無悔!」無艷苦笑道。
鬼羅剎一怔,沒想到無艷竟會如此堅決。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背叛自己,讓她氣紅了眼,不禁陰冷地低吼:「要走就把我教你的武功留下!」
無艷怔怔地看著她,半響,她才由靴中拿出一把匕首,牙一咬,毫不遲疑地反手朝著自己右手筋骨劃去。從未沾染人血的匕首,沒想到第一個嘗到的是她自己的血。
鬼羅剎瞳孔一縮,倒退兩步,直碰到椅子才站穩身子,「你……你竟然自廢右手,果真是情盡恩絕。」
無艷咬緊唇,手腕上的痛楚讓她額上流下冷汗,強忍著痛苦,硬擠出話來:「徒兒將師父傳授的劍法留下,此生再不拿劍。」
鬼羅剎頹然地跌坐在椅上,眼中滿是不解。「為一個男人自廢拿劍的手,甘願成為落鷹殿的敵人,值得嗎?」
「於我,值得。」無艷站起身,挺直背,露出無悔的笑容。
鬼羅剎盯著她的笑容,心中忽地激盪起來,她突然明白自己做不到無艷的地步,她嫉妒她能如此義無反顧,憎恨她比自己堅強。
「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走!」鬼羅剎掩起臉低吼。
無艷淡淡一笑,挺直背轉身走出落鷹殿,走出她十多年的陰霍灰暗。
* * *
荒山古剎外,明月淒冷的高掛樹梢。昏黃的月光照在皚皚白雪上,泛著一層銀光。
風靜雪停,在黑夜的擁抱下,天地彷彿沉睡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寂揪著人心,暗夜彷彿躲藏著魔魅,正伺機吞噬孤獨的人們。
雪地中,邢念眾站在一株孤梅前,那花蕊不顧寒冬而怒放的姿態、氣韻都教他想起無艷,每次想起她,他就心痛如絞,五臟六腑欲裂。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思念一個人幾近成狂,而今,他始知情之深濃已無可自拔,他想遵守承諾去尋她,怎知孱弱的身子一日弱過一日,想來,他注定成為失信人。
夜風刮起幾瓣花朵,落在雪地上似斑斑血痕,而他不住輕咳,每咳一聲都和著一絲血紅,和雪上的紅梅竟是如此相似,看得人怵目驚心。
「你身中劇毒,還有閒情逸致月夜賞梅。」鄔夜星急步走近他,一雙眼深沉中帶著慍怒。
邢念眾轉頭看他,強笑道:「不把握時間不行啊。」
「你不會死。」鄔夜星抿緊嘴道。
邢念眾又是一笑,復而轉頭凝望紅梅,忍不住低聲輕喃:「她回落鷹殿不知有沒有受罰?」
「那種女人你還念著她做啥?」鄔夜星沉下臉道。
「這毒不是她下的。」邢念眾搖頭道。
「睜眼說瞎話,我驗過瓶中的殘液,是致人於死的劇毒,而且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是她的傑作。」鄔夜星冷聲道。
「毒是真的,但她不知道。」邢念眾仍是搖頭,輕笑著為無艷辯駁。
「你怎知她不知道是毒?」鄔夜裡冷哼道,女人天性喜好欺騙,從無艷身上,他更證實這一點。
「因為我相信她愛我。」邢念眾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鄔夜星一怔,半晌才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她會對你造成影響,卻沒想到這影響會這麼深,你幾乎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邢念眾。「
邢念眾撇唇輕笑,眼神悠遠地看著梅樹道:「不曾愛過,才能瀟灑揮袖,然而一旦深陷,即是寸步難行,若非這毒,我早巳尋她去了。」
鄔夜星盯著邢念眾,猜測著一個男人能夠為女人改變多少呢?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溫和而情淡的男人,感情竟會是如此的激烈濃稠。甚至願為司徒無艷涉足他向來討厭的江湖恩怨中,除了震驚以外,他找不出第二句話來形容自己的詫異。
「放心,我師叔會治好你的。」鄔夜星黑沉的眸盯著他道。
「這麼幾日,令師叔都查不出我中的毒的名稱,要想治好,想來是難了。」邢念眾不抱希望地搖頭苦笑。
「師叔是有名的神醫『閻王恨』,就算短時間找不到,再過一段日子也會找到解法,你絕不能放棄。」鄔夜星對自己的師叔有絕對的信心。
「只怕我缺少的就是時間。」邢念眾淡笑道。.
這一兩天,他每次以內力御毒時,總覺得全身的血脈仿若爆裂般痛苦,愈是刻意去防堵,毒血就愈加翻騰,逐漸消耗了他的氣力和精神,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還有大還金丹就好了。」鄔夜星不甘地說,他身上的大還金丹,全教邢念眾給施光了,誰知現在最需要它續命的人就是邢念眾。
「這就是緣份,我和它無緣,也不用強求。」邢念眾笑得滿不在乎。
鄔夜星沉默半晌,忽然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有解藥的人。」
「鄔兄,你要去找鬼羅剎?」邢念眾愣了愣,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與其在這裡坐困愁城,不如直接找上門去。」鄔夜星撇唇道。
「她有意要殺我,就算你找上她,她也不可能將解藥給你,你又何須白費功夫。」邢念眾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