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樣古董。"沉吟了半晌後他才回答,"從中國流落出去的。"
"嗯,我記得你這趟旅程走的是藝術路線,你會買那件古董嗎?"
"會。"
"哦……"再進一步的問題,便涉及個人隱私的部分,她不好意思再多問。
"你還想知道什麼?"他看得出來她還有很多好奇的問題。
年冬蕾窘然一笑,"沒有了。"
"你不好意思問,那麼我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吧。有一幅畫名叫'美麗的磨坊少女'20F大小,是我最近買進的藝術品。"倪震東淡淡的說,彷彿他買的是一張廉價的電影海報,而不是動輒以數十萬美金計價的名書。
"我在書裡看過這幅畫的介紹。"她訝異的說:"現在是你的收藏品?"
他笑著說:"我只負責買進,至於欣賞不是我負責的範圍。目前也還沒有人負責欣賞,將來或許能找到合適的人吧。"
兩人不由自主垂下視線,各自把心思小心隱藏起來。
"我好多了。"年冬蕾從臥鋪坐起來。"沒有藥吃的時候,我有一套平緩心律的方法。你有聽過音樂治療嗎?"
倪震東搖頭表示不知,瞧著說到音樂臉上便燦爛生光的她,就算他懂音樂治療這玩意兒,他也會裝傻以便地盡情發揮。
"其實音樂治療很早以前就有了。譬如舒伯特的'搖籃曲',醫生曾做過實驗,大大有助於病人入睡。我也有一首'藥',屬於我的私人秘藏。"
倪震東知道她希望他問,"什麼藥名?"
"你聽聽看就明白了。"
她要下床去拿小提琴,他按住她不讓她走動,然後到座位上把小提琴和琴弓拿過來給她,年冬蕾就坐在床上,拉起這首曾令倪震東內在自省的"弗瑞的安魂曲"。
充滿平和安詳的旋律流洩在車廂裡,令他不禁探索起內心最真摯的部分,到底追思什麼,他似乎抓到了,卻什麼也沒摸著。
他忽然恨起年冬蕾,為何再次讓他聽到這首能窺視他內心最脆弱部分的樂曲,他不想去正視,卻又被那碰觸到清澄、平和的安息境地,著迷炫惑不已。
反觀年冬蕾,她卻能怡然自得,毫不尷尬面對祥和寧靜的內心。
最後一個旋律消失良久,他不自覺的問道:"這首曲子……"
"安魂曲,弗瑞的安魂曲。"
倪震東從地板上站起來,走到窗前站定,安靜了好一段時間,再回過身來,看見年冬蕾刻意睜著那雙大眼,掩飾睏意。
他咧嘴無聲一笑,"你已經付出報酬了,想睡就睡吧,晚安。"
"晚安。"
年冬蕾和衣躺下來,以手就枕,在昏黃的燈光下,眼球不時隨著心中的思緒轉動,好一會兒才隱沒在眼皮底下。
倪震東則像被那首安魂曲收了魂似的,佇立窗前,眼望窗外夜景,神智仍停留在安魂曲的旋律裡。
這一晚他在下決心,要不要趁此探究內心空虛的部分是什麼?他知道今夜可以幫助他找出來,但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面對。他有個直覺,如果找出原因了,將會改變他的生活方式。
???
隔天一早,年冬蕾醒來時並沒有看見倪震東在車廂內,另一張臥鋪上被褥平整,沒有動過的痕跡,看來他一整夜沒有睡,而現在他人不知道去了哪裡。
過了半小時,車廂的門打開來,她以為是按鈴叫來的服務生,抬眼一看是倪震東回來了。
"昨晚睡得好嗎?"他一進門便問。
"很好。你呢?你好像一夜沒睡。"她仔細瞧著他。
倪震東雖然一夜未合眼,看來仍精神奕奕,臉上沒有半點鬍髭,顯然已經過一番修飾。
"三天沒睡都不算什麼。"倪震東提醒她,"現在火車已經進入德國境內,中午以前便可以到達海德堡。"
四個小時後火車抵達海德堡。
年冬蕾步下火車,向站在車門口的倪震東伸出手來,做最後一次握別。
"謝謝你一路上的招待,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會銘記在心。"
倪震東看了看她伸到面前的手,才去握住。
"一路小心,保重。"
"我會的。"
臨別之際,他仍不忘關懷的叮嚀,聽在她的耳裡,另有一番感動滋味在心頭。想起昨夜拒絕了他,這時和他握著手,從他手心傳過來的溫暖,令她為自己的矜持第一次感到動搖。
"再見。"地盯著他的眼。
倪震東細思著"再見"兩字,苦笑了下,"也許吧,祝你旅途愉快。"
???
走出車站,年冬蕾順著旅遊指南的指示,搭車到青年旅舍找到了同學們。
分開了兩天,大夥兒再次重逢,總不免一陣喧鬧,拉著年冬蕾逼她報告這兩天的遭遇。
年冬蕾沒有把事實和盤托出,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名男子幫助她翻牆解困,至於讓出房間和與那人同車過了一天半的時間則是她的秘密,她不能也不想給第三人知道。
經過十五天的東歐音樂之旅,這群莫札特音樂學院的學生,從慕尼黑回到薩爾斯堡。
倪震東的德國漢堡之行除了購買一件中國瓷器之外,還交涉了一筆軍火生意。
交涉完成之後,雙方都很滿意,對方為盡地主之誼,特意招待倪震東到聖包利地區的雷巴邦大街附近玩樂,那是有名的歡樂街。
所謂歡樂街便是男人的歡樂天堂。
"櫥窗女郎"是當地的一大特色,街上的櫥窗裡擺的不是服飾、飾品,而是活生生的女人,等著櫥窗外的顧客挑選。
這裡的女人倪震東沒什麼興致,倒是啤酒灌了一肚子。在德國喝啤酒男女都是海量,喝少了會被取笑,德國朋友一杯杯勸喝,他只好一杯杯送進喉嚨裡。
宿醉了一天,當天晚上朋友一刻也沒讓他閒著,邀請他到一家豪華夜總會,台上的表演足以和賭城拉斯維加斯媲美,台下的每個男人都坐擁著一至兩位的艷美女郎。
隔天他是被一陣熱吻吻醒的。倪震東睜眼一看,是昨夜見過的玩伴女郎,她是怎麼出現在他房間的,他渾然不知。
他起床,掏了把鈔票給她。
那女郎接過錢後主動挨過來靠上他,表示還想繼續為他服務,倪震東對西方女郎一向沒什麼興趣,拒絕她的慇勤,主動將她推出了門外,得到清靜後又爬回床上睡回籠覺,這一睡把尋歡多日的疲勞一併消除。
雖然睡得安穩,他心中仍不時記掛一件事情,雖然他決定不再想那件事了,但心中老是掛著放不下,放不下想去找那個人的意念。
那個人在薩爾斯堡的莫札特音樂學院裡,四年級學生,二十歲,主修小提琴,生日是八月十日……
他突然從夢中驚醒,脫口嚷出:"冬蕾,冬蕾……"
他驀然為自己的失態而臉紅,即使是在飯店裡身旁沒有第二個人,也不禁為自己心事的洩漏感到驚訝和羞赧。
尋歡作樂這幾天,每當有女伴在旁,他總是想如果這人是年冬蕾,他不知會有多歡喜、多興奮。
他的腦中不斷浮現這個名宇,無法克制,最後他不斷用頭去敲著床頭,試著用規律的撞擊力讓腦子得到休息。
最後他頹然靠回枕頭上,望著天花板浮誇的裝演,想著心事。
從未想過有一天,一個女子可以讓他如此魂牽夢繫,愛護到可以違背自己的意志,只為了不想在她的心裡留下壞印象。
對女人來說,他本來就是壞男人,只要戀愛蜜月期過去了,便是另一個讓他看上眼的女人遞補進來的時候。
他已有一段不曾與異性交往的空窗期,年冬蕾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理想人選,換做次等的,他也不想要了,因為這只會令他更加強烈地思念她。
???
莫札特音樂學院的女生宿舍,一間房間住兩名學生,由於來念音樂的學生家境大都不錯,所以每個房間可以依每個學生的喜好佈置。
坐在櫻桃圖案床罩上的年冬蕾,正對著那張在火車上請人畫的素描發怔。
如果她當時態度不那麼堅持的話,那麼至少這幅畫可以留在他身邊做紀念。
現在這張畫在她的手中,過了一年,也許兩年,他必定會忘了她這個人了吧。她失望地猜想著。
這時候一通打進女生宿舍的電話,接進宿舍女合監牢太太的辦公室裡。
"這裡是女生宿舍。"寧太太平板又威嚴的音調,常讓電話中的人以為她是個刻薄的中年女人,事實上她只想讓那些不該打來的人知難而退,杜絕騷擾學生的電話罷了。
"我找一位四年級的學生,派琪•年。"
"請問你是她的什麼人?"寧太太冷冰冰的口氣,足以和外面的寒冷相比。
"她的表哥。這次從匈牙利受邀來此地做音樂表演,得知她在這裡唸書,順道來看看她。我們有……好久沒見面了。"
寧太太一聽對方也是音樂界人物,心中不疑有他,連忙換另一種口氣,和顏悅色地說:"是的,她住在宿舍裡,需要我轉接到她房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