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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朱恩

  她彎弓搭箭,又是一輪急射之後,再度上前取回羽箭。這種技巧其實十分耗費力氣,大喬明知如此,卻竟是毫不懈怠,仍舊一次又一次地反覆練習著,彷彿要用盡了力氣才肯罷休似的拚命。

  就這麼不間斷地直練了將近半個時辰的箭術,太陽逐漸地爬上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愈加耀眼,空氣中的溫度也緩緩攀升了;大喬再練得幾回連發箭術後,已經是臉紅心跳、嬌喘細細,持弓的手臂也開始有些微微發顫,難再繼續了。

  直到此時,她才終於放下了弓箭,揀在湖畔一處樹蔭之下,坐下了歇息,緩過氣來之後,這才自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羅帕來,輕輕拭去了額際、鼻尖上滲出的晶瑩汗珠。

  涼風輕拂林梢,微微吹動了嫣紅頰畔幾經不經意垂落的烏絲,柳腰間錦纖衣帶也隨風擺動,連繫在樹蔭下的坐騎也迎著風吹原地踏步,像是十分享受這般深秋時節的暖暖陽光似的;然而大喬卻似渾然不覺,宛如人定般端坐著一動也不動,只是眼望著湖面,怔怔出神。

  終止了練箭,按理說,應該正是輕鬆的時刻了,但是大喬美麗動人的臉龐上,反而是柳眉微蹙,顯得心事重重,然而凝視湖面的清澈眸光,卻比平時要更溫柔了好幾分,愁困中微現靦腆,微笑時卻又輕輕歎息。

  這幾日以來,不知怎地,大喬心中總是不由自主不時地回憶起那兩次拜會討逆將軍的經過。孫策的音容笑貌,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那談笑風生的神態,慨然相贈名琴的豪氣,竟成了大喬心版上晨鮮明的記憶;欲不再想,竟也不可得,只惹得向來寧靜淡定的喬家女兒心中又是惆悵、又是甜蜜,更有些許的慌亂。

  大喬聰慧過人,自然不會不明白,自己心底那股從未有過的濃烈而難以克制的情緒到底是為了什麼。但是她身在這東漢時代,又是名門之後,即便有暗自傾心的即君,婚姻大事亦要經過媒的之言、父母之命;更何況當世無不以女子柔弱卑下、被動少言為美德,討逆將軍是何等樣的人物,就算她能拋棄了矜持,父母也願意不顧顏面,主動去求親,他又豈能接受一個動靜無法的女人做將軍夫人?

  這些難處,大喬並不是不明白,然而她當初不過是崇拜於孫策驍勇差戰的威名,一心只是想要見見如此英雄豪傑之士,好奇他本人會是什麼模樣,是否不負袁術那句感慨:「若我有子如孫郎,死復何恨」之言,壓根沒有想到,孫策竟是這麼一位丰神俊朗、和善可親。絲毫不見凌人盛氣的青年;再見到他如此英雄氣概,又對自己的才學賞識肯定,滿腔的仰慕之情,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轉為愛慕之心。兩次會見歸來之後,當自個兒獨處之時,腦海裡想的,竟全是那些令人為之怦然的回憶。

  大喬並沒有忘記,當初自己曾說過,只要能見上孫策一面、和他說說話,便了無憾恨了。然而有時在怔仲間,她卻又隱約地感覺到,向來淡泊、從不強求什麼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奇特的渴望。在這幾日中,若是在睡夢中見到孫策,清醒之後,竟也覺得滿心說不盡的歡喜之情,彷彿他的臉。他說話的語音聲調,怎麼樣也看不夠。聽不膩似的。但是當她想到孫策總有一天要離城而去,繼續完成他征服天下的理想之時,心中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感傷,仿沸是與家人分離似的。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低聲反覆吟誦著這兩句詞,大喬彷彿回到了數天前,心頭盤旋的,淨是從未見過的英雄丰采,一心墜人回憶裡,幾乎癡了過去。

  儘管艷陽當空,這宛城的深秋卻已挾奢些許寒意。過得良久,待練箭時的燥熱逐漸褪去時,寒意便悄悄襲來了,涼風過處,大喬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登時回過神來,輕搓著手臂,便在此時,她忽然聽見林中隱隱約約地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只上瞬間,大喬立即將滿心的愁緒拋在腦後,猛然躍起身來,將弓箭拾在手裡,一雙明眸緊盯著林中瞧。

  會是什麼人闖入了這片寧靜地?

  那馬蹄聲來得好快,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一頭毛色黑得發亮的馬匹,宛如一道玄色閃電似的,猛然自林中審出;大喬遷來不及看清馬上乘者,便只見黑馬毫不停蹄地直往湖邊沖怯,眼看收勢不及,轉瞬間便要墜入湖中,她不由得失聲驚呼。

  然而就在她張口呼叫的同時,那馬卻在疾奔之際,驀地停步!一聲長嘶後。四條壯健的長腿便穩穩地定在地上,噴著氣。昂揚著頭,神態優閒。渾若無事,彷彿這於奔馳之際急停的功夫,對它而言不過是彫蟲小技罷了;而隨著大喬的這聲呼叫,馬上乘者兩道冷電也似的銳利目光,同時亦循聲往她這方望來。

  兩人一打照面,都是一陣錯愕。而大喬更是輕呼一聲,俏臉煞白,身子微顫,跟貽地退了兩步,滿心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大喬日日夜夜無時不想的孫策。

  此時日光正強,金黃色的耀眼光芒灑落在孫策的臉上,身上,將他原本已是十分俊朗的面容,映照得加倍英氣逼人;那身台身的黑色勁裝,襯托出他久經鍛練的精壯體魄。而手持弓箭,騎乘駿馬,居高臨下俯視的神氣,更是說不盡的脾脫做然,滿身的霸悍之氣難以育宣;前兩次未見足的討逆將軍的氣勢,在此刻已完全顯露無遺。

  大喬心神激盪之下,一時難以成言,只是征怔地望著孫策。

  孫策也同樣地凝視著她,過了片刻,微微一笑:

  「真巧!孝廉別來無羌啊。」

  清亮的嗓音,震醒了大喬:而孝廉這個稱呼,提醒了她自己在他面前假扮的身份,大喬只一轉念間,立即便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以即將起程返回荊州為由,而拒絕將軍邀約的喬孝廉,時隔數日,卻依然逗留在宛城裡沒有動旯非但不合常理,更有欺瞞將軍之嫌啊!

  擔憂的念頭驀地竄上心窩裡來,將情給壓抑了下來。背脊上突然感到有一股涼意,大喬腦海裡急速地運轉心思,想著該如何為自己圓謊之時,忽然,林中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雖然這批人所乘馬匹不如孫策的坐騎那般神駿,然而卻也稱得上是上等良馬了,不過片刻之後,四名同樣一身勁裝打扮的青年男子便已飛騎而來,先後出現在大喬的視線裡。

  一見到大喬,這四人俱是一怔,再看到她手持弓箭,其中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毫不猶豫,立即拍馬上前,將手中長矛一擺,矛尖在陽光下閃出點點金光,同時大聲喝問:

  「什麼人?」

  那聲暴喝猶似一個霹靂般,在大喬耳邊炸開,只震得她耳中一陣嗡嗡作響;而隨著喝間,五,六隻跟隨在馬旁的黑色獵犬,更是配合著信信低吠,彷彿只要一聲今下,便要衝上前來將她緊咬不放。

  大喬雖懂騎射,但終歸是個黃花大閨女,不曾遊歷過江湖,幾時見過這等震懾人的陣仗,不由得心下惴惴,又倒退了一步。儘管如此,她仍是竭力不讓害怕的情緒流露在臉上,轉頭朝孫策望去。

  孫策連頭也不回,雙目依;日凝視著大喬,隨意地朝後一擺手,那名漢於便立即會意,恭恭敬敬地噤了聲,勒馬向後兩步。退在孫策身後,但是銳利的目光猶自盯著大喬看,仍是克盡著保護將軍的職責。

  「這位喬孝廉是我的舊識,不礙事,」孫策先對隨從們做了說明之後,隨即翻身下馬,踏上兩步,走到大喬面前,微笑說:「這些人是我的隨從,他們職責在身,失禮之處,還請孝廉見諒。」說著,一揖為禮。

  大喬鬆了一口氣之後,急忙斂祆還禮:「能有如此盡忠職守的隨從在將軍身邊跟隨,這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小人在此要先恭喜將軍了。」

  她如此回答,倒是出乎孫策的意料之外了。微微一頓之後,劍屆一軒,隨即朗笑出聲:「說得對!孝廉的見識果然不同於凡人。」

  大喬雖然很擔憂謊言可能被拆穿之事,但是她心神不亂,微笑一揖:「將軍過獎了。」隨即企圖引開孫策的注意力,隨意問道:「不知將軍今日怎會有此雅興,來到此地遊覽?」

  「遊覽?我這樣子像嗎?」

  孫策左眉一挑,迂自笑了起來。

  大喬,話一出日,便知自己說錯了,沒有人會在遊覽湖光山色時,還隨身攜帶弓箭的,心下懊惱無比,但是話已收不回來了,因此她也無話可答,不由得脹紅了瞼;白嫩的臉頰上,隱隱約約地透出了珊瑚般的淡紅色澤。

  看到大喬羞窘的神情,孫策只笑得兩聲,便即打住。微笑說:「其實,今日我是來這山林裡打獵的。剛才看見一頭漳子,便追了過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兒遇見孝廉。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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