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說,正合了小喬心意,當下謙遜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起身來到案前,盤腿坐下,輕撥琴弦,校準音調。
她不過隨手撥弄幾下,便已感覺到琴聲清雅,音色極美,厚而不重、清而不銳,果真是一具上佳的古琴。難得以這等好琴撫奏一曲,小喬心中歡喜無限,不禁轉頭看了周瑜和孫策一眼,見兩位年輕將領如此神采,微一沉吟,對於要彈奏何曲,心頭便已有了計較,朝二人一拱手,便朗聲說道:「小人不才,這當下便斗膽獻醜,為將軍及太守彈奏一曲了。」
周瑜和孫策同時齊聲回答:「喬兄弟請了。」
小喬嫣然一笑,便即輕佻慢捻,叮叮咚咚地彈奏了起來;琴聲一出,當下大廳內便只有迴響著悠揚動聽的旋律,人人均是屏息傾聽。
大喬平日雖然常聽妹妹撫琴,但是小喬的高超琴藝配上了這具好琴,當真是相得益彰,心中仍是不禁要暗暗叫好,凝神細聽;而孫策並不通音律,聽得小喬彈奏,只覺琴韻顯得精神奕奕、爽朗豪邁,今聞者大感舒暢之外,卻是不明其中深意。
但周瑜卻是精通音律之人。乍聞小喬撫奏,短短數句,已見功力,周瑜心中本已驚喜非常,再一細辨,更察覺出小喬所奏,乃是一古曲,曲出於《詩經》,名為「六月」,原是描述西周時,周宣王今得力大臣尹吉甫於六月天,領兵攻打北方的撅猶,並獲得勝利歸來後,歡歡喜喜地設筵慰勞眾戰友之意,並於曲末特別稱頌了尹吉甫的一位素有孝友之名的友人張仲而小喬選擇此曲,自然是以允文允武的尹吉甫來比喻孫策,而以張仲來暗喻周瑜了。
周瑜體會小喬如此巧思,加上琴音動人,縱使要求完美如他,亦不得不為之陶醉;再聽得一段之後,更加地心神暗合,不由自主地按著節奏輕擊出面,出聲應和:
「……四牡修廣,其大有顫。薄伐嚴允,以奏膚公。」
周瑜的聲音本就沉渾有力,這一引吭而歌,更是好聽,而小喬聽得他出聲相和,顯然深明其意,心中喜悅,指下所奏音符,更是加倍精妙,兩人一彈一唱,心意相通、合作無間,將這曲「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喬和孫策光是在一旁聽著,便感到胞中豪氣頓生,熱血沸騰不已;孫策更是連連舉杯,胸懷大暢。
「……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魚鱉燴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當周瑜歌聲止歇後不久,小喬右手一劃琴弦,奏出了最後一個音符,琴聲就在那宴飲的歡樂氣氛中,嘎然終止。
眾人猶自沉醉在美妙琴音中,無人出聲,小喬自己也是深受感應,默然端坐於幾前,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平撫心情,站起身來,轉身對眾人一拱手:「小人獻醜了。」
「喬兄弟彈得好極啦,怎能說是獻五?能夠聆聽到如此雅奏,當真是咱們的福氣了!」孫策率先大聲喝采,轉頭對大喬笑說:「相信孝廉必定時常能聽得如此天籟,真是令人羨慕呀。」
大喬聽到孫策稱讚妹妹,心裡也十分高興,笑著回答。「將軍過獎了。舍弟雖然曾學過一些撫琴的技巧,但是若非以將軍府上如此好琴,也是彈不出這般琴音啊。」
孫策聞言,倒也毫不客氣地點頭:「那也說得是。」頓了頓,又笑說:「正如同咱們習武之人有了好兵器,才能如虎添翼一般,這具好琴,自然該由名師擁有,才是道理。今日聽得喬兄弟精妙的琴藝,在下私心裡想,它若非在喬兄弟手中,也無法盡顯好處,徒然落得成為在下府中擺設,實在糟蹋了;今日得到兩位相助,贈我軍糧,正感無以為報,因此請喬兄弟收下這具琴,算是聊表謝意,還請勿推卻是幸。」
「這……」二喬一聽,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愣;兩姐妹互望一眼之後,大喬急忙代表推辭:「咱們捐出米糧,只不過是想為百姓盡一分心力,本是分內之事,將軍如此厚札,小人真是受之有愧,實在不敢收下,還請將軍莫怪。」
孫策本來一直笑盈盈地,聽到大喬仍舊出言推辭,索性將臉一板,說:「我說受得起,便受得起。莫非孝廉及喬兄弟是嫌棄本將軍所贈之物嗎?」
他年紀雖輕,卻已身為統帥,平素指揮大軍慣了的,只是把臉這麼一沉,便自然有一股威嚴氣象,二喬雖然心知地並非頁的不悅,但是面對如此神色,卻也難再卻拒了,大喬當下只得叩下頭去,說:「既然如此,小人只有多謝將軍厚賜了。」
「兩位不必多禮,快請起來罷,」孫策急忙回禮,並伸手扶起大喬。
一旁的小喬對於男人間交往的禮節並不清楚,見孫策一意堅持,正感驚喜卻又有些慌亂時,見姐姐叩頭,當下便有樣學樣,也跟著跪了下來叩頭;見姐姐順著孫策這一扶之勢起了身,也就跟著坐直了身子。
她精於撫琴,如何不知一具好琴對於詮釋樂曲有十分重要的影響,想到這具好琴從此便是自己的了,實在歡喜,心中所恩,不自覺地便流露在臉上,無暇怯細聽姐姐與孫策又談了些什麼,只是獨自坐在一旁憨憨地微笑了好一會,這才忽然察覺到有人正注視著自己。
小喬抬起頭來,便迎上了周瑜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得到名琴,心中正開心,只是想起了剛才周瑜的唱和,心想他倒是個風雅之人,知音難覓,她正想開口與他結交,卻又記起了周瑜堂堂太守的身份,兩人地位相差懸殊,如何能給交?因此只得罷了,不再多想,只是對他的注視報以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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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開懷暢談好不盡興,一直到大喬堅持不得不拜別時,雙方仍是感到意猶未盡,但是眼見客人去意甚堅,主人也不便勉強,是故當四人相別時,孫策和周瑜竟是依依不捨地直送到街頭,目送二喬乘著騾車緩緩離去。
當騾車愈走愈遠,眼看著即將就要轉過街角的時候,周瑜直視著前方,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開口就說:
「伯符兄,我想,這兩人只怕並非是真的喬家兄弟。」
「我知道。」
孫策答得乾脆,臉上卻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凝望著那輛騾車轉過了街角,消失在視線裡。
周瑜眉頭微蹙,沉吟了一會,喃喃地說:「他們究竟是誰?難道會是有什麼難以告人的目的嗎?」
「不過他們倆的學識才華可假不了,而捐出的這三千斗米糧也假不了。」孫策微笑:「他們倆的眼神正直,神態亦是坦蕩磊落,這等神韻是喬裝不來的,我相信他們絕非心有不軌的好邪之輩。」
「我也相信他們並非懷有惡意。」周瑜點點頭:「只是你對於十人百姓向來是一般的尊重,更不曾因來人地位低下,便將其拒於門外,既然如此,這兩人實在沒有什麼必要如此偽裝。」
「或許他們真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孫策一笑置之,不打算深究:「既然他們沒有惡意,又送給了咱們這麼大的好處,似乎也沒有必要去追根究底,不是嗎?」
周瑜看看孫策但然豁達的神情,也笑了。
「說得是,是我太多心了。」
孫策嘿嘿一笑,拍拍周瑜的肩膀,說:「智者必然多慮,有你這般精細的兄弟在身邊,我可就輕鬆得很了。這次想要破滅黃祖、還得要仰賴你這般細密的思慮,多想出幾個好計謀呢。」
兩人一面低聲交談著,一面並肩緩步走回府內,適才所疑心之事,似乎已被拋到腦後去了。
第五章
隨著破空之聲的連續不斷,一枝枝羽箭接二連三地射上了立於湖畔的標靶之上。而一長懸天際的那輪艷陽觀是配合地將林中所有情景照耀得清清楚楚,連那幾枝釘在靶上兀自在微微顫動的箭尾也是分明可見;當然,更是不會遺漏了大喬那張秀麗絕倫的芙蓉秀臉,以及那窈窕婀娜的身形!雖然她的男裝扮相依然是俏麗有餘、陽剛不足,但是當她手持弓箭之時,卻是特別的英姿颯爽,憑添了幾分剛健的氣息。
這一輪急射好不費力,大喬微感心跳氣喘,只有暫時仁立於原地,直到調勻了氣息後,這才上前將七八枝羽箭從標靶上拔下來,插回腰間的箭壺裡。儘管現在是已牌時分,正是人們忙碌於生計的好時辰,但是這座林子裡除了大喬之外,卻是不見其它人影,只有輕風拂過村梢發出的沙沙聲,以及時有或無的鳥嗽聲,與絕代佳人相伴。
然而正是因為這裡人跡少至,所以大喬才會選擇此處做為她練箭的場所。喬家庭院雖然寬廣,卻也比不上這湖畔林野草地來得廣闊,在此地,練得累了,還可以縱馬疾馳,盡情倘佯在優美的湖光山色之中,心境也會跟著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