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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裘琍

  秋天的氣息更濃了,她下意識打了個冷顫,他卻一點也不關心。

  她一向痛恨秋天,她的愁由這個季節開始。

  他們回到家,怨秋沒有躲回房間裡,和他一同坐在客廳。

  貝道行將一部小型電腦放在桌上,並遞給她一本厚厚的筆記。

  「這是我的研究計劃。」

  她翻看了一下,點頭。

  她對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數據頭痛,而且她對數字一向不靈光。

  「好了,把你的問題告訴我吧。」他嚴肅的說。

  「問題就是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裡。」她淒慘地說。

  「心理醫師最大的功能就是像一部機器,能夠舒解病人情緒的醫療機器,你試著當我是那部機器,把你想說的話說出來。」

  她看著他,從他眼中找到信任,果真把他當作不存在了,娓娓訴說她的不安與焦慮。

  一切要從她失戀的那一天說起……

  「你愛他嗎?」

  「不知道。」她的雙手攪在一起。

  「你面對他會臉紅心跳嗎?」

  「不會,當初我們很自然在一起,他的條件看來不錯,誰曉得後來……」

  「後來不管,你和他有過親密的舉動嗎?」

  「接吻,他吻了我幾次。」

  「感覺如何?」

  「就是一張嘴的感覺,冷冷冰冰的。」

  「是你的冷吧?」

  她跳了起來,面露憤慨之色。

  「你是在批評我的冷感還是冷血,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的感覺?」

  他關掉電腦。

  「今天到此結束吧。」他說。

  「什麼?!」她大叫。

  「你的情緒又來了,這樣怎麼檢查得出你心底的焦慮?」

  「或許我該找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她頹然坐下。

  「你不會的。」

  她驚訝地看他。

  「你會埋在心底直到發瘋。」他冷淡地說。

  ※  ※  ※

  這一夜她淚濕枕頭,他說中了她的心事,她無法對他坦白一切,因為黑暗的魔鬼緊緊扼住她的頸項,令她呼吸難以順暢。

  黑暗中,有個東西在閃爍發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凝神一看,是她的愛神,手裡拿著她貼緊的槍……她的愛神,居然被她的捉弄變得四不像,拿槍的愛神貝道行也拿槍嗎?

  她居然破涕為笑了。

  第五章

  她如往常一樣起個大早,並且衝動地多準備一份早餐。

  坦白說也花不上大工夫,不過煎了兩個蛋,把吐司放進烤箱裡烤而已。

  這是現代人的早餐,能多省一分力,就多一分時間。

  她的友善舉動令他有點不自然。

  「這輩子除了我媽,就是你為我下廚了。」他聞著蛋香,歎了口氣。

  她看著他的吃相,有點靦,這也是她第一次為別人準備早餐。她回想在美國的時候,吃不慣洋鬼的牛肉漢堡,只好想盡辦法自己動手,和幾個留學生在窄小的美式廚房裡,七手八腳胡搞瞎搞,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還得有個人在廚房外看守,免得房東太太走下來逃不過一頓洋文的饒舌經,但是吃在嘴裡的東西,卻格外香甜可口。

  回到國內,還不能適應「紅燈搶,綠燈沖」的交通規則,馬上就被老爸派到學校工作。

  她自以為適應環境的韌性強悍,因為在美國舉目無親的日子都能安然度過,何況是同色同種的自家人?可是等她走上講台,真正面臨中國孩子的刁蠻和任性,才覺得未來開始黯淡無光。

  「你今天要去學校嗎?」他忽然問。

  提到學校,她立刻愁雲慘霧一片,並且心跳加快一倍。

  「我請了一個月的長假。」她匆忙地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梳著髻?」

  怨秋急忙舉手摸著髮髻,這樣的裝扮已是一種習慣,一時無法改變。

  「方便。」她只好這樣回答。

  「我以為女人老了才會梳髻。」他笑著說。

  怨秋又忍不住摸著髮髻,好像他的話暗地譏笑她老氣,隨即神經繃緊、渾身不對勁。

  「我老了。」她幽怨地說。

  「你在罵我嗎?」

  「沒有,我是說……」

  「我是開玩笑啦!」

  她垂下頭,發覺當她知道病了以後,連幽默感也失去了。

  ※  ※  ※

  等到他出門之後,她站在穿衣鏡前檢視自己,鏡中的人也帶著惶恐不安的表情看她,她真的覺得自己變了……以前她的雙眼炯炯有神,現在卻像死魚眼般凸眼呆滯。

  她自詡自己的小臉完美無瑕,現在看來是又瘦又小又蒼白。

  甚至她還發現了眼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痣!

  她仔細觀察眼邊的異物,並用手試探性的摳揉,果然真是痣,聽說癌症會讓痣變形或移動,她想不起來身上還有哪裡有同樣的痣。

  她放棄了,接著目光移向她梳得緊緊的髮髻。

  這是貝道行取笑的東西?她以為道是代表成熟嚴肅的標誌。

  於是她放下髮髻,讓黑髮散落在肩上,看著滿頭光亮的雲鬟霧鬢,她深深引以自豪的寶貝。

  但是無意間,她從鏡中發現了許多分叉和枯黃的發尾,她抓著頭髮,懷疑地看著它們,好像它們不可能出現在她發間。

  怎麼能讓這些害群之「發」欺侮她的寶貝?

  她急得尋找剪刀,想把它們剪掉。

  怨秋憤然舉起剪刀,幻想成自己是為民除害的大英雌,只要一刀下去,這些亂臣賊子就會消失不見了。

  就在她要動手把這些亂短剪斷時,突然她的手被打了一下。

  剪刀花了出去!

  「你幹什麼!」他用力抓緊她的手。

  是貝道行,背道行……她才想起這名字的可笑處,她又笑起來。

  他憤怒盯著她,這女人想做什麼?光天化日下舉刀自盡嗎?他的心微微發抖。而且這個女人哭哭笑笑的,到底心理出了什麼事?

  她順著他的眼光看到地上的剪刀,又從他畏懼的眼神找到他的懷疑,她停住笑,張大眼睛無法置信。

  「你以為……」

  「我以為你太無聊了。」他低吼著。

  她用力抽回手。

  「難道我連顧影自憐的自由都沒有。」

  「但是你沒有自殺的自由。」

  「自殺……」

  她想著這個字眼,半晌,忽然她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擠了出來,笑得倒在沙發上直喘氣。

  「自殺,我怎麼會哈……」

  她笑得快要受不了,他卻依舊沉著臉。

  「你有過經驗,不是嗎?」

  像一枚炸彈轟下,她停住了笑,懷疑的看他,四周瀰漫肅靜的氣氛。

  「我調查了你的資料,你有三次吃多安眠藥被送到醫院的病歷。」他鎮定的說。

  「你去找過葉玉鈴了,對不對?」

  「李老師告訴我的。」

  她的日光發射怒火,緊緊抓住拳頭,想壓住反胃的感覺。

  「我就知道是她,她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女人,她一直等著看我鬧笑話……」

  她咬牙切齒說道,同時耐不住地顫動得厲害。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周怨秋,你仔細想想:」他抓住她的肩膀低吼。

  「你怎麼知道?」她尖叫。

  「因為我逼她,她不說,是李老師告訴我的。」

  她驚慌睜大眼睛啞然了!

  一陣沉默,她的雙肩微顫,低垂粉頸,面如蠟紙般黯淡無光。

  他靜靜看著她。

  這個發瘋的女人。

  可是……

  他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清香

  他悲憐地轉眼注視她。

  她蒼白的小臉如殘花飄零;長髮如瀑布流水緩緩頌肩:一雙清澈分明的黑眸,翦翦隨波逐流,她完全不像個瘋女人!

  她垂眼思索,襯著黑髮顯得臉更為白晰,她的胸部豐滿圓實、起伏不定,一起一伏間竟然令他心跳加快。

  她輕微抬頭看他,他見到的竟是如此懾人的哀怨,她美目散發淡淡的迷濛,體態嬌弱,如出水芙蓉,更似搖曳在風中的小草,他驀然驚覺她的美麗!

  她輕顫著嬌紅欲滴的唇瓣,緩緩開口。

  「我的心好亂。」

  他胸口如萬馬奔騰,呼吸跟著急促,他強迫按捺被她弄亂的心神。

  「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幽怨一笑,又惹起他的心跳,怎麼回事……「以前,我常常失眠,所以有服安眠藥的習慣,哪曉得後來要倚靠它才能入睡,結果越吃越多,一不小心就吃過頭了。」

  「那是很危險的!」他驚叫。

  「我也知道啊,後來醫師嚴厲阻止我繼續吃,我就戒了。」

  「真的戒了?」

  「嗯,我算是有恆心的人。」她驕傲地說。

  「多久以前的事?」

  她側頭算計了一下。

  「一個月前吧。」

  ※  ※  ※

  他明白了。

  原來她的焦慮不安不是因她的心理病,而是禁藥後的身體反應。

  她之所以會情緒不穩,腦神經衰弱,容易歇斯底里,都是戒藥後的後遺症,實際上她健康得有如其他人,只是精神上還未得到適切的調適。

  可是,還有一點

  「性冷感呢?」他衝出口。

  她匆忙抬頭看他,他立刻擺出道貌岸然的樣子。

  「不知道,那是我男朋友對我的批評。」她黯然垂下頭。

  原來如此!

  這是對方的氣話,她也相信了。

  重點是,她的焦慮。

  現代人不瞭解自己的生理變化,自然而然喜歡銬上耳熟能詳的流行話,性冷感似乎對女人是一種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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