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信了,久而久之,假病變真病,又不尋求解決之道,這種病便真的產生了。
許多女人一輩子得不到一次高潮,就歸咎於病的產生,終身銬上性冷惑的帽子。
得不到高潮不代表不想,外在因素甚多,不能以偏概全,而性冷感則是完全的不需要,甚至厭惡,這兩者的差別很大的。
他根本不相信她會性冷感,只是被這個流行坊間的笑談迷惑了。
「你喜歡你所學的?」貝道行換一種問話方式。
「那是學問。」
「對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
「如果你是個婦產科醫生,你會把你老婆當成手術台待產的孕婦嗎?」
她瞪他一眼。
「他的老婆也許有一天也會走上他的手術台,你不能全然否定生活上的聯想。」
他知道把話題扯遠了,不過這是解開她心靡的一次機會。
「那只可能是生活上的一點插曲。」她還在掙扎。
「卻可能鑄下大禍。」
他們停止對話,她以一種高深莫測的懷疑眼光盯著貝道行。
貝道行心知,她對他的話已經產生懷疑。
「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貝道行或心理探測員?」
他想了一下。
「貝道行想瞭解周怨秋的心理。」
這回答完美無瑕,貝道行的身份就是心理研究員,但是貝道行長得並不像死板板的學者專家,她必須承認在她最無助之時,他的確有一副令人相信的慈眉善目。
她坐下來,他輕悄移到她身邊坐下,不願打擾她的思想,他猜現在一定有許多事值得她回憶了。
「你不覺得中國人談性冷感很可笑?」
他們的話題逐漸展開。
「中國人只能談性自卑嗎?」他反問。
「什麼意思?」
「男人可以高談闊論陽矮、性無能、腎衰,女人只能談懷孕生子,這不是長久以來女性的性自卑所引起的?洋派的社會風氣,最先揭開的是中國女人的問題,很可笑!」
「更可笑的是,我和一個陌生男人大談性問題。」
「和女人談不出性問題的,因為怨恨的箭頭全指向男人。」
「這和我有關嗎?我又還沒結婚。」
她意指沒有性關係,結婚似乎代表性關係的開始,定律?
「和你的心理有關,現在我才覺得你非常固執己見。」
怨秋揚起眉看他,貝道行一臉自信的樣子。
「『性』絕對不是書本上的文字,那不過是前人的經驗談,重要的是你的感覺,書本不過矯正你往理想的方向走去,但是這個理想也會因人而異,你只能告訴學生正確的生理變化,卻不能左右她們的思想,而且你的思想不一定是正確的。」
「你好像比我還懂?」
「我不過活得比你快樂而已。」
他凝眸帶笑望她。
他又刺中她的要害了,的確,她不太快樂。
「我的大學畢業論文寫的就是關於性冷感。」她終於說出口。
「你成功了?」
「實驗成功了。」
換他揚起眉看她。
這是她心裡最深的傷痛……
「我和幾個外國學生合作,我們實驗一個性冷感症的女人,給她灌了點酒,請來幾個午夜牛郎,用盡各種理論上最具挑逗的方法吸引她,一再失敗,她一直沒有反應。三天後,我的一個好友看得忍受不住,上台跟著其他男人搞起來了,結果那位性冷感女人居然有了反應。」
她停了一下,他卻沒有太大的震驚。
「我們證貿了每個人對性慾需求的不同,但是我卻看到人其實和野獸是沒兩樣的。」她忿恨地說。
「所以你把這個觀念帶進了生活裡。」
「人如螻蟻一般,餓了就吃,累了就睡,只有目的,沒有過程。」
「但是你卻渴望過程。」
「我只是試圖找一些沒有目的的過程。」
「所以你失戀了,因為對方只在乎他的目的,而且臨走前還騙了你一筆。」
「最起碼我沒被他騙了身!反正我順其自然,我絕不是因為想結婚而認識他,可是認識久了就會想……結婚。」
說著她也茫然了,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就是你的矛盾,想排除的想法卻不斷會纏繞腦海。」
她默然了。
也許他說得沒錯,她每每想排除的想法,待午夜夢迴就會變成魅魅一般,緊緊拍著她的脖子不放,這就是她的痛苦。
見她眉峰緊鎖,神態嗒然若喪,又像驚弓之鳥,他不忍心再逼迫她了,隨即他跳起來,誇張性地伸伸懶腰,換上輕鬆偷快的笑容。
「走,外面難得的好天氣,我們出去走走。」
她卻面有難色。
雖然外面的陽光很美,卻會穿透她的傷痛。
「我……我不想。」
貝道行卻不理會她的拒絕,一手用力將她拉起來。
「還沒去就不想,這又是你的自尋煩惱了。」他告訴她。
「那……我梳一下頭髮。」她下意識撫弄長髮。
她忽然想起放下一頭的亂髮,她歎氣搖了頭,長髮隨之晃動,形成優美的弧度。
「不要……」貝道行叫道。
他伸手碰了她的長髮,感覺如水一般的光滑柔嫩,但是他又像被電觸擊般急收回手,手心一片熱辣。
「怎麼了?」她睜著無邪的大眼睛。
「沒什麼!」他大聲說。
像逃開他內心的悸動,他拉著她的手往外奔去,不顧她的反抗。
※ ※ ※
貝道行一顆心上上下下,開著車飛馳在往陽明山的路上,可是天上烏雲滿佈,才出門沒多久,雨瞬時毫不留情傾盆落下。
貝道行不禁有點氣惱,臨出門前才說了好天氣,天公立刻變臉,他一邊慢慢開車,一邊看著面前車窗雨刷一起一落間的路況,一邊偷窺她的神情。
「要命,碰到這種鬼天氣。」他歎道。
「看來你這個研究員只能探測別人的心理,無法預測天氣了。」
坐上車,怨秋撥雲見日般,爾山甜美的笑靨。
「心理時間外,請看清我是貝道行。」
「可是我忍不住就會想到。」
「我會努力讓你忘記。」他深沉地說。
他們將車停在路邊的涼亭,貝道行撐著傘要她下車,本想優美地請她下車,然後兩人一起撐著傘在雨中散步,共譜一曲雨的旋律……沒想到風又不作美了,一陣狂風邀來,就把他的傘吹掀了頂,他急忙伸手拉下,無情的雨水淋濕他的大半身,他不禁咒罵起來。
好不容易,傘才恢復正常,她急忙躲在他的傘下,見到他的傘骨支離又凹了進去,不禁笑出口。
「我又讓你好笑了?」貝道行忙著撐著他那把破傘,和大風對抗。
「我笑你的桑」
「笑我的傘?裡面還包括一個我。」
他們跑到涼亭時,全身已淋濕,他氣得將那把破傘丟出去。
「切記,千萬別買便宜貨。」
雨水沾濕了整片山景,顯得分外迷濛美麗,怨秋站在紅色亭柱前觀望雨景,感覺幾天的惶恐不安隨之靜淡下來。雨絲斜斜交錯落在大地,落成一環又一環的光圈,在數千個光圈中她找到自己,看來真實又不真實。
細雨紛飛,遠見山腰桐生榆茂,雨淋樹搖,深林密菁處處一片綠意盎然,這般怡人景色,只有夢裡可尋了。
怨秋用力吸口氣,聞得滿鼻青草芳香,又夾著雨落塵埃的風味,她不禁深深長歎一聲,惹起貝道行的關懷。
「怎麼了?」他走近她。
「你看,有你!」她笑指其中的一個光圈,正倒映他的面容。
可是立刻又被沖刷殆荊
「不見了。」她歎息。
「那是虛幻,真的我在你身邊。」他指自己。
「假的比較美麗。」她聲音微弱似耳語。
他卻只聽見自己胸中傳來的怦然心跳。
她微側著頭,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眼底有抹憂鬱,微風吹顫了她纖細的柳腰,她站在那裡,宛若清新脫俗的仙女,與世無爭又清高絕俗。
貝道行不自覺心蕩神馳亂了方向。
她優雅斜靠在圓柱旁,只顧專心徘徊在青山綠水間,沒有發現他的癡呆。
風吹來寒意,她打了個寒顫。
「你冷了。」他眨一下眼,想揮去遐想。
「你關心我?」她轉過頭看他。
「當然。」他嚥了一下口水。
「為什麼?」她掛上甜甜的笑。
「因為……你是值得讓我關心的人。」他有點語塞。
一說完他就後悔了,什麼叫作值得?拿什麼來測量?這是他生平說過最愚蠢的話。
他可以毫無顧忌和她大談性開放,卻在兩人獨處時難發一言,豈不奇怪。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怪人。」她黯然低語。
「認識你以前也許會,認識之後不會,反而……」
「反而怎樣?」
她眼睛隨之一亮,她想知道他對她的看法,或者是男人對她的看法。
反而光彩奪目,令人神魂顛倒!
這是他所想的,不過他沒有說出口,怕冒犯了她,會引來她的鄙視。
「心思細膩。」他胡亂周謅了一句。
這又是哪一國的形容詞,氣死古代的文人雅士了。
可是怨秋卻笑了起來,薄嫩的嘴唇畫上美麗的弧線。
「亂說,我才不可能心思細膩,我媽都說我是粗枝大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