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邁特不在那裡,於是他又走到會議間,看見邁特正站在窗口,一手拿著酒杯,緊繃著臉望著窗外。他看起來像是剛打了一場敗仗,而在設法使心神復元,這令士華有一點得意。事實上,見到邁特站在這空曠的房間裡,在低頭瞪視手中的酒杯那一瞬間,他竟有一種與外界隔絕的感覺。邁特舉起酒杯,把酒通通喝下去,彷彿想衝去一些苦澀的感覺。
這時士華說話了。「我是不是應該先敲門呢?」
邁特猛然轉過頭來。士華彷彿看見他鬆了一口氣,然而又不能確定,因為邁特很快就恢復了警覺。邁特看看士華手中的文件,態度又變成了昂然不可測。他轉身朝吧檯走去。
「我正要再喝一杯酒,」邁特說道,全無急著想取得文件之意。「你要不要也再來一杯,還是你要馬上言歸正傳?」
邁特的口氣似乎並不在乎士華如何決定,可是士華想利用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下他對梅蒂的感情究竟如何。「談正事並不需要多久時間,」士華說著,跟在邁特後面朝吧檯走去。「我接受你的提議,喝一杯再說。」
「再來一杯礦泉水嗎?」邁特問道,一面走進那半圓形的吧檯後面。
「我要一杯波旁酒。」士華說道。
邁特懷疑地瞥他一眼。「真的?」
「我會對你這麼一個聰明又無情的人說謊嗎?」士華挖苦地說。
邁特冷然看他一眼,然後伸手去拿波旁酒瓶。「有些客戶會使你連對魔鬼都可以說謊。」這話倒有其真實性,士華有些驚訝,也有些生氣。他放下公文包,文件往吧檯上一放。
「就這件事而言你說的不錯,」他承認著。「梅蒂和我是朋友,事實上,」士華繼續說著,想要使他們之間的氣氛輕鬆一點、互信一點。「我曾經很迷戀她。」
「我知道。」
士華又是訝異不已,但也有點懷疑邁特在說謊。他說。「我想梅蒂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你還知道什麼呢?」
「關於你嗎?」邁特不經意地問。
士華點點頭。邁特一面倒酒,一面開始簡述士華的個人歷史,使這個年輕的律師又驚又慎。「你家有五個孩子,你是長子,」邁特說道。
「你祖父和他的兩個兄弟創立了你現在服務的法律公司,你如今繼承家傳,成了資深合夥人。你二十三歲的時候由哈佛法學院畢業,是班上的第一名。這也是你們家的傳統。畢業以後你本來想擔任公設辯護律師的工作,可是礙於家裡的壓力,你還是進了家族公司,幫一些有錢人處理案子,客戶多半都是你們社交圈裡的人。若是沒有個人感情因素在內,你是個很好的交涉專家,然而今天你就是如此……」
邁特停下來,把酒交給士華。「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費邁特舉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見士華也喝了一口之後,他說:「你現在三十三歲,是異性戀。你喜歡開快車,但是並不沉迷其中,你也愛駕船。你二十二歲的時候,自以為愛上在海邊認識的一個女孩,可是她出身於意大利藍領階級的家庭,你們之間的文化差距太大,無法跨越,所以同意分手了。七年以後,你愛上了梅蒂,可是她對你沒有意思,所以你們就成了朋友。兩年以後,你家裡逼你娶一個律師的女兒紀喬滇,你們訂了婚,可是你又取消了婚約。現在你的身價是一千八百萬,你祖父去世後你還可以繼承一千五百萬——可是如果他繼續到蒙地卡羅賭錢,你繼承的錢就會比這個少了。」
邁特停止背誦,這時士華已是驚駭加上生氣。邁特示意他們到窗邊的沙發上去坐,於是士華拿起文件和酒杯走過去,邁特與他相對而坐,問道:「我有沒有漏掉什麼重要的事情?」
「有,」士華答道。他舉起酒杯敬酒,唇邊現出嘲諷的笑容。「我最喜歡什麼顏色呢?」
邁特直視著他的眼睛。「紅色。」
士華笑了出來。「你為這次會談顯然做了萬全的準備,比我好得多了。我還在等著一些關於你的資料呢,而且就算弄到了恐怕也沒那麼詳盡。我實在對你們的效率感到驚異。」
邁特聳聳肩。「倒也不必,商際公司擁有一家很大的徵信公司。」
邁特又補上一句:「是商際公司的,不是我的。」這倒令士華覺得奇怪,他原以為像邁特這種暴發戶會喜歡炫耀財富。
士華覺得,邁特跟報章雜誌上所說的完全不一樣。邁特為人小心、孤僻而且深不可測。「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顏色呢?」他問道。「這種事情是查不出來的。」
「這只是猜的,」邁特說道。「由你的公文包和領帶可以看出來。而且,大部分男人都喜歡紅色,女人喜歡藍色。」
這時,邁特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士華放在桌上的文件。「說到女人,」邁特不經意地說道。「我想梅蒂已經簽了名。」
「她又加了一些條件,」士華答道,同時仔細觀察他的反應,發覺他抿緊了下巴。「她要把你說的日期寫上去,也要聲明如果你錯過哪一天,以後不能補回。」
邁特的表情軟化了一點,而且似乎覺得這條件很好笑。邁特站起身,走去拿了一枝筆回來,把文件翻到士華加上但書的簽名頁。士華又說:「我看到她也希望你同意不對外公開你們的『婚姻』,也不公開你們這十一個星期的『嘗試約會期』。」
邁特瞇起眼睛。士華正想再作辯解,邁特卻已低頭簽了名。然後把文件丟給士華。「這是你的建議,還是梅蒂的意思?」
「她的,」士華答道。由於他很想知道邁特的反應,所以又補充說道:「如果她接受我的建議,就會把文件丟到垃圾桶裡了。」
邁特往後靠坐,打量著士華,眼裡彷彿閃過一絲敬意。「要是她那麼做,就是拿她父親的性命和名譽在冒險。」邁特反駁著。
「不會,」士華答道。「你是在唬人。」邁特揚起眉毛,可是沒有說話。
士華又說:「你的做法是既不合常理又非常極端的,所以你要不是個世界級的無賴,就是瘋子,或者是你深深愛她。究竟是哪一個呢?」
「當然是第一個,」邁特答道。「也許是第二個,也許三個都是。你說呢?」
「我已經知道了。」
「是哪一個?」
「第一個和第三個,」士華答道。邁特現出勉強的笑意。「你對梅蒂知道什麼?」士華問道,想證實他認為邁特愛她的推斷。
「只有這十一年來我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我寧願由我自己來查出其它的事情。」
邁特對對方律師的背景查得那麼仔細,對梅蒂卻所知這麼少,士華覺得頗有深意。「那麼關於她的一些小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士華由酒杯的上沿看著他。
「譬如說,大一那年的暑假,大家都在傳說她失戀了,所以她才不肯跟任何人出去。當然,你可能就是造成那種情形的原因。」他停下來,發現邁特臉上閃現著激動的情緒與強烈的興趣。為了掩飾,邁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當然,」士華繼續說道。「她大三那一年,有一個兄弟會的男孩子因追她被拒,就開始散佈謠言說她不是性冷感就是同性戀。關於她是同性戀的說法倒不曾繼續,因為她好友龐莉莎的男朋友是那個兄弟會的會長。莉莎絕對不是同性戀,而且她對梅蒂也很忠實,所以就藉著她那位男友之力,使那個造謠的男孩子成為眾人的笑柄。不過關於她性冷感的說法倒始終存在,在學校裡大家給她取了一個冰山美人的外號。她念完研究所回到芝加哥以後,這個外號還是經常有人提起。可是由於她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反而使她更具誘惑力。追求她就像是一種挑戰。能夠有她挽著你的手臂,在餐廳裡看她隔桌跟你說話,就足以滿足男孩子的自尊,所以也就不在乎她跟不跟你睡覺了。」
士華等著,希望邁特會吃下這個餌而開始發問,也許可以借此對邁特的感情方面瞧出一些端倪。然而邁特不是對梅蒂根本毫無感情,就是他太聰明了,不肯給士華任何暗示,以免士華告訴梅蒂可以利用他的感情,把文件撕掉而根本不睬他的威脅。士華相信第二個可能比較大,所以冷冷地說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可以。」邁特說道。
「你為什麼要選那兩個律師?他們向來都是採取強硬手段的。」
士華原以為邁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可是邁特卻自嘲地一笑,承認道:「這是我的技術性錯誤。我急著想在這次會談就獲得協議,卻忘了先讓大衛與比爾明白我是希望勸服她,而不是要把她嚇死。」他放下杯子,站起身,表示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