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還是無法完全硬起心腸看著她與別人交談。她待人永遠是那麼從容自在。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俱樂部她是如何地照顧他,於是不禁更心軟了一點。他想在她身上找出一點邪惡的影子,卻只看到真誠的微笑,閃亮的藍眼睛和一種-一他找著適當的字眼——一種純潔的、沒人碰觸過的氣質。
他覺得自己心底的最後一點恨意也消失了。除了美以外,她還具有一股他已然忘記的溫柔。她之所以打掉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出於恐懼與她父親的壓力。她太年輕了,她父親不知灌輸了多少不利於他的想法,年輕純真的她從來不像她父親那般勢利,十一年後再見到她,他深信她仍是原來那個善良的女孩。
「她很美,是不是?」賓塞用手肘推了推他。
「很美。」
「跟我來。我來幫你介紹她和她的未婚夫,反正我也有話要跟她的未婚夫說。此外,你也應該認識一下派克——他主管芝加哥的一家大銀行。」
邁特遲疑著,但還是點了點頭。梅蒂跟他遲早得碰面,所以不如現在就把宿怨解決掉。
梅蒂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正想看看派克在哪裡,卻聽見伍賓塞在她身旁說:「梅蒂。」他挽住她的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她已經現出了微笑,準備伸出手了,然後她把目光移到莫塞身邊那高大男人的臉上……費邁特的臉。她頓時感到地轉天旋,胃在翻攪,只聽得賓塞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這是我朋友費邁特……」
然而她眼前浮現的卻是當年把她丟在醫院不管,又拍電報要和她離婚的傢伙。而今這個人卻微笑地看著她——依舊是那副令人難忘、迷人、噁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這時梅蒂心底的感覺爆發了。她不理他伸過來的手,只是冷冷地、不屑地瞥他一眼,然後就轉頭對伍賓塞說;「你在選擇朋友的時候應該更審慎點,伍先生!對不起,失陪了。」於是她轉身走開了,留下三個人在身後,一個是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孟倩玲,一個是驚愕不已的伍賓塞,一個是怒不可遏的費邁特。
一直到半夜三點鐘,最後一位客人才離開梅蒂的寓所。現在只剩下她和派克,還有她的父親。她跌坐在椅子上,仍然為早先與費邁特的邂逅感到震驚不已。「你不應該這麼晚還不睡的。」她對父親說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沒睡,」菲力說著,然後倒了一杯酒一個小時以前,派克告訴了他梅蒂見到費邁特的事。
「醫生說你不可以喝酒。」
「去他的醫生,我要知道那個姓費的跟你說了什麼。」
「他沒有機會說話,」梅蒂答道。菲力馬上就要去海上度假,醫生說不能讓他操心任何事情,連報紙都不可以看。她轉頭對派克說。「你不應該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訴爸爸的,沒有必要。」
派克歎一口氣。「梅蒂,孟倩玲看見了,而且也可能聽見了個對話。要是大家都不看明天她的專欄,我們的運氣就算不錯了。」
「我希望她登出來。」菲力說。
「我可不希望,」派克說道。「我不希望別人奇怪為什麼梅蒂要給他釘子碰。」
梅蒂靠在椅背上,長長歎了一口氣。「要是我有時間思考。就不會那麼做了——至少不會那麼公然地做。」
「今天晚上已經有幾個朋友在問了,」派克說道。「我們必須想一套說詞。」
「拜託,」梅蒂疲倦地說。「今天晚上別管了。我要去睡覺了。」
「你說的對。」派克說著就站起身,菲力也只好跟他一起離開。
第八章
梅蒂洗完澡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她走到客廳,再度嫌惡地看看她先前丟在沙發上的報紙。孟倩玲的專欄她已經看過了,開頭第一段寫的就是昨晚的事:
「全世界的女性似乎都被費邁特的勉力所吸引,但是我們的柏梅蒂顯然具有免疫力。在星期六晚上的歌劇義演上,她就當面讓他碰了一個大釘子。我們這位素來高雅大方的梅蒂竟然拒絕和費邁特握手。這不禁令人懷疑——箇中原因何在。」
梅蒂緊張得無法工作,也疲倦得不想出門。她望著這房間裡她精挑細選的傢俱,一切似乎都變得很不真實了,就跟她此刻心裡的紛亂情緒一樣陌生。這所公寓和她在五年前買的BMW都是她最得意的東西,然而今天完全都改觀了。
她喝著咖啡,麻木的感覺逐漸消褪,也逐漸意識到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些什麼。她並不像她父親或派克,她不會因為害怕孟倩玲大作文章而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所無法置信的是她竟然會失去自製——不只如此,她簡直是失去了理智。
她原以為自己早已想通了,明白了當初的一切本來就是無可避免的。他們是不得已才結婚的,全無一點共通之處。除了孩子之外,他們沒有維持婚姻的任何理由。他之所以那麼對她,也都是出於他冷酷頑強的本性。就算他們繼續維持下去,他遲早也會令她心碎的。
然而在昨晚,那令她情緒激盪的一瞬間,她竟然失去了自己的客觀與鎮定。那種事情不應該發生,也不可能發生的——如果她能事先得到一點警告,或者他不會對她那麼笑,那麼熟悉、溫暖、親切的笑。她當時差一點就要一巴掌打掉他那虛假的笑。
她擔心那種情形還會再發生。不過再想一想她又覺得不可能。除了憎恨邁特居然變得更英俊、更有魅力之外,她現在沒有其他任何感覺了。昨天晚上的事顯然只是一座死火山的最後一點餘震。
她坐下來打算開始工作,也有個衝動想要打個電話給費邁特做一件很有教養的事:為她製造出來的事端道歉。但她隨即打消這個主意,他們結婚的時候,費邁特根本不在意她想什麼或做什麼,所以他現在哪會在乎,何況像他那麼自大的人,什麼事也傷害、冒犯不了他。
星期一上午十點鐘,馮彼得走進邁特的辦公室,跟他報告他所推薦購併的一些公司,包括一家在亞特蘭大的公司和在休士頓的曹氏公司。邁特聽著他的分析,問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推薦曹氏公司,因為每個看華爾街日報的人都知道他們賣了兩年都賣不出去,原因在於售價高得出奇,管理又不善。」
於是彼得開始分析曹氏公司的債務狀況和地產位置,然後說道:「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就得快一點行動,因為他們還有其他買主。芝加哥這裡的柏氏百貨公司就很想把那塊地弄到手。我們可以用兩千萬買下,幾個月以後再以兩千五百萬賣給柏氏百貨公司。」他沒說下去,因為邁特猛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你剛才說什麼?」邁特問道。
「我說柏氏百貨公司打算買那塊地,」彼得說道,邁特的眼神冰冷,彼得不由得興起戒備。他以為邁特想多瞭解一些背景,就連忙補充說:「柏氏百貨就像紐約的布魯明岱,是歷史悠久的百貨公司,顧客主要都來自上層階級。他們已經擴展到——」
「我很清楚柏氏百貨公司,」邁特冷冷地說。他由彼得所作的分析得知曹氏公司那塊地的投資報酬率很高,買下來是很划得來的事。但是他現在心裡想的並不是賺錢。「買下來。」他輕聲說道。
「可是你難道不想再瞭解一下他們其他的地產嗎?」
「我只對柏氏百貨公司想買的那塊地感興趣,你明天就去休士頓找曹氏公司。」
「我們開價多少呢?」彼得幾乎變得結巴了。
「先開一千五百萬,限他們在二十四小時內簽約。他們一定會討價兩千五百萬,就還他們兩千萬。告訴他們要在三星期內辦好土地轉移,否則免談。而且,一切都要保密。」
馮彼得走後,邁特坐在那裡望著窗外。他幾乎可以望見十二條街外的柏氏百貨公司。梅蒂要為那天晚上的態度付出代價——她如果想要買休士頓的地,得多付給商際公司一千萬元。
邁特通常不會這麼貿然做決定的,所以馮彼得感到很不安。第二天早上他又去見邁特說:「昨天我對柏氏百貨公司的情形作了一些調查,也跟一個認識柏梅蒂與柏菲力的人談過……」
「結果呢?」邁特不為所動地問。
「現在我不太相信柏氏百貨公司有能力購買休士頓那塊地了。根據我的調查發現,他們似乎會有很大的麻煩。」
「什麼樣的麻煩?」
於是馮彼得開始說明柏氏百貨公司的背景。「柏氏百貨公司幾年前在芝加哥只有兩家,整個業務已經處於一種停滯狀態。後來柏梅蒂拿了碩士學位之後,在婦女部門由基層做起,幾年之內提出了許多很不錯的點子,職位也越來越高。由於擴張太快,分公司增加太多,他們就需要很多資金。所以他們跟銀行貸了很多錢,也開始在紐約證券交易所出售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