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特正在沉酒於往事之際,突然發覺自己的想法跟心中的感覺並不一致。他們之間已是陳年舊事,時間早已把他對她的感情腐蝕殆盡,就連憎恨也不存在了,只剩下冷冷的嫌惡與憐憫。梅蒂怯懦得根本邪惡不起來,只是嚇慌了,而又處處受她父親的控制。她先拿掉了他們的孩子,才拍電報告訴他,並且要和他離婚。後來她在醫院裡又拒絕見他,他擔心醫院的人受命於柏菲力,第二天再去時,大門的警察向他出示由梅蒂申請的不准他接近她的法院申請書。他終於覺悟要挽救他們的婚姻已是徒勞。
這些年來,邁特一直把這段記憶塵封起來,不願承受回憶的痛苦。把梅蒂趕出腦海是他練習已久、習以為常的事情了,然而如今他發現已無此必要,因為她對他而言已經不存在了。
當他決定來芝加哥待一年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他和梅蒂遲早會碰面,但是他拒絕為此而改變他的拓展計劃。如今他發覺根本不必擔心這種事。因為它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們都已經是大人了,應該都能像大人一樣客客氣氣地應付那種場面。
邁特上了車,跟賓塞握握手,然後看著莉西。她裹在黑貂皮大衣裡面,跟她的黑髮正好相配。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中,微笑地看著他的眼睛——充滿誘惑的迷人眼睛。「好久不見。」她說。
「太久了。」他也答道。
「五個月,」她提醒著他。「你是要跟我握手呢,還是要好好吻我一下?」
邁特開玩笑地朝她父親投以無奈的一瞥。賓塞露出一個慈父般的溺愛笑容,於是邁特把莉西順勢拉到他腿上。「你所謂好好的是怎樣的?」
她微笑地說:「我來教你。」
只有莉西敢當著父親的面這樣吻一個男人,然而也不見得有多少父親能如此大方地望向窗外。莉西這個吻極盡挑逗之能事,邁特的回應也是激烈的「我想你是真的想念我。」她說道。
「我想,」他說。「我們至少有一個人應該臉紅。」
莉西坐回位子上,交叉起雙腿,大衣敞開至大腿上,露出了裡頭禮服的高叉。
伍賓塞問起了他的父親。「邁特,你的父親怎麼樣?他是不是還堅持要待在農莊上呢?」
「他很好,」邁特說道。這是真話,費比棋這十一年來不會再酗酒。「我終於勸服他把農莊賣掉,搬到城裡來。他會跟我待一、兩個星期,然後再去看我妹妹。我答應他等房子一有了買主,就回去整理一下家裡具有紀念性的東西。」
劇院大廳裡,手捧香檳酒的服務生在華服貴客之間穿梭。派克站在梅蒂的身旁,一隻手攬著她的腰,笑著接受朋友祝賀他們訂婚。梅蒂抬頭看派克,臉上突然漾著笑。
「有什麼好笑的?」他問道。
「樂隊現在演奏的音樂,」她解釋著。「就是我十三歲跟你一起跳舞時的同一首。」見到他困惑的表情,她又說:「——在戴特大飯店韓小姐的舞會上。」
派克想起來了,他笑著說:「啊,對了——韓小姐的悲慘舞會。」
「是很悲慘,」梅蒂同意他的說法。「我皮包裡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又跟你撞了一個頭,然後跳舞的時候又一直踩你的腳。」
他溫柔地說:「你沒有踩我的腳。你那天晚上漂亮極了。事實上,就是那一天晚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眼睛有多麼迷人。你看我的表情是那麼奇特而專注--」梅蒂笑了。「我大概是在考慮該怎樣向你求婚。」
派克笑著摟緊了她的腰。「真的?」
「毫無疑問。」她見到一個愛說閒話的專欄記者朝他們看過來,她的笑容消失了。「派克,我要到休息室去一會兒。孟倩玲朝這邊走來了,我不要跟她講話,除非我先查出來她說柏氏百貨公司要大減價是她憑空捏造的,還是真的有宣傳部門的人告訴她。」
「倩玲是我前妻的朋友,」派克歎一口氣。「她會一直找我們麻煩的。」
「她這一次可得登報更正,」梅蒂堅決地說。「請你留意莉莎到了沒,她早就該來了。」
「我們的時間估計得剛剛好,邁特,現在正好是中場休息。」伍賓塞說道。「他們在衣帽間,邁特正要為莉西脫去貂皮大衣。他聽見賓塞的話了,可是莉西的低胸禮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真別緻的禮服。」他色迷迷地開玩笑說。
莉西仰頭微笑。「只有你能把這句恭維說得像是邀請我跟你在床上待一個星期。」
邁特輕聲笑了。他們朝大廳走去,立刻有記者前來拍照。
「是不是呢?」見到她父親走開去跟朋友談話時,莉西問道。
「什麼是不是?」邁特問道,同時停下來跟服務生要了兩杯香檳。
「是不是像要邀請我跟你痛快地鬧上一個星期?」
「莉西,」邁特略帶管教之意地說。「注意一下你的教養。」他對兩個認識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要繼續走下去,但莉西卻頑固地站在那裡不動。
她專注地打量著他。「你為什麼從不肯結婚?」
「以後再說吧!」
「我們以前兩次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問過你了,可是你都故意迴避這個話題。」
邁特很不喜歡她在這種環境要這麼頑固地講這種事。他托著她的手肘,引她走到旁邊站著。「我想你是想此時此地就滿足你的好奇心。」
「不錯。」她昂然迎著他的目光。
「你心裡在想什麼?」
「結婚。」
他沒有說話,但眼光變得寒冷無比,不過他說出口的話更令莉西心寒。「跟誰?」
這聽來簡直像是侮辱,她也氣自己彷彿是在有意逼他結婚。她生氣地瞪著他毫無退讓之意的臉。「看來我是活該受此侮辱。」她說道。
「不,」邁特斷然說道。他氣自己處理得這麼沒有技巧。「你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
莉西望著他,表情既是困惑又是警覺。然後她現出淡淡的笑容。「至少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了——目前的。」
他也回她一個冷淡的笑容,但毫無鼓勵之意。她歎一口氣,挽住他的臂彎。「你真是我所見過心腸最硬的男人。」然後她想使氣氛輕鬆一點,就故意斜眼瞄他,說:「不只是心腸硬,身體上也是如此。」
莉莎這時終於來了。她匆匆擦過莉西的身邊,覺得她那高大寬肩的男伴熟悉得有點奇怪,但她隨即朝站在樂隊附近的派克走去。她穿著紅色緞質長褲,上身配了一件黑絲絨短外套,額頭上又綁了一條黑絲帶,雖然很不相稱,但是穿在她身上卻又極為出色。
很多男人都認為如此,但派克卻不以為然。「你為什麼不能穿得跟別的女人一樣?」他皺著眉頭看她。
「大概就跟你一樣彆扭吧,」她也針鋒相對。「梅蒂呢?」
「她到休息室去一下。」
莉莎跟派克始終無法接受對方,所以只好無聊地站在那裡打量人群。這時他們右方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記者都擁了上去,鎂光燈閃個不停。莉莎這時又看到了剛才跟莉西在一起的高大黑髮男士,愈看愈覺眼熟。「那是誰?」她問著派克。
「我看不見——」派克不甚感興趣地說。但此時人群散開了一點,他看到了,臉色突然一變。「是費邁特。」
這時莉莎也看清了邁特的整個臉,正是梅蒂那個既無心肝又無忠誠的前夫。一股敵意自莉莎的心底升起,她看著伍莉西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對記者媚笑,真想走過去當面罵他。梅蒂一定不會喜歡看到這種情形的。梅蒂!她跟派克突然同時想到這一點。「梅蒂知道他今天要來嗎?」莉莎問。
派克抓住她的手臂命令道:「去找梅蒂,警告她說費邁特在這裡。」
莉莎一邊留意著費邁特的動靜,一邊打算朝二樓走去。但是來不及了,梅蒂已經出現,開始走下樓梯。莉莎站在那裡,知道不可能在邁特上樓前趕到,就只好看著梅蒂。梅蒂今天晚上穿得極為動人,這一點讓莉莎感到滿意。
梅蒂在樓梯口停下來跟一對夫婦打招呼。莉莎屏住氣看著。派克這時也走過來,不安地看著邁特,又看看跟在他後面的孟倩玲,然後又看看梅蒂。第二幕快開始了。邁特抬頭四顧,想看看去洗手間的莉西回來沒有。他朝樓梯望去……然後他僵住了,手裡的香檳酒杯舉在半空中。他瞪著站在樓梯口的那個女人,那個原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他明白了為什麼新聞媒體喜歡把她比成葛麗絲·凱莉。她美得讓人屏息,綻放著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
他很快就恢復了自持,於是一面繼續喝香檳,一面點頭聽賓塞說話,不過卻仍然冷冷地打量著梅蒂,彷彿在打量一件藝術品一般,只不過他已經知道了這件藝術品並不是完美無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