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斷有人和洛伊的騎士打招呼。雖然他們並沒有停下來,但是也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西坡。即使在這種時候,蘇格蘭人也不願跟英格蘭人混在一起,遠遠地佔據了北邊的小山頭,而法蘭西人則據在西邊的高地上。珍妮的家人是最後到的,所以帳篷在北坡的最後面,地勢比其他人都高。
珍妮心想說不定這是她父親故意挑的,因為這樣就使他與高高聳立的柯萊莫堡居於同等高度。
她看著這許多「敵對的營區」,目前暫時處於和平共存的狀態。幾百年累積下來的深仇大恨被擱置一邊,大家謹守著古老的傳統,在比賽時騎士都獲保證可以安全地通行與居住在這裡。泰凡彷彿看出了她的思想,在一旁說道:「大概是我們這三個國家的人第一次同時出現而相安無事。」
「我也是這麼想。」珍妮承認道,心裡對他的話深感訝異。
雖然泰凡對她一直都很有禮貌,但珍妮可以感覺到,自從她與他哥哥疏遠之後,他對她似乎越來越不滿,她想:他一定認為她不可理喻。也許——如果他不是長得那麼像洛伊,使她每次一看到他就痛苦地想起洛伊——她說不定也會努力和他建立如她與高菲、尤斯、萊尼一般親密的友誼關係。他們三個人小心地介於洛伊與她的鴻溝之間,但由他們的行止可以看出,起碼他們能夠諒解她在這次衝突中的立場。同時他們似乎也認為,洛伊與她之間的事是一件悲劇,但是並非不可彌補。珍妮沒有想到泰凡與洛伊是親兄弟,洛伊對她疏離的感受以及對自己舉動之悔意有多深,泰凡一定會感同身受。
泰凡今天對她突然如此熱忱的原因並非不可理解:她父親昨天派人傳話給她說他們到了,而莉娜也順便捎了一個訊給她——珍妮把它交給了泰凡。
珍妮曾派人回話給她父親,說她今天會來看他,她想對他解釋,並且為她對他要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的激烈反應表示歉意。最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能原諒她在威廉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她要洛伊請威廉留下來的,而且是因為她抖出關於修道院的事,才使威廉心煩並且激怒了洛伊。
她並不期待她父親或其他家人會原諒她,但她需要盡量解釋。事實上,她原以為他們會待她像一個被放逐的人一樣,但是當她來到梅家的帳篷前時,立刻發現情形並不如此。泰凡還來不及扶她下馬,梅爵士就已經出現在門口,並且過來扶她下馬,其他的家人也跟著出來。突然之間,珍妮置身於眾人的擁抱之中,卡加裡和傅賀利也拍著她的手,就連馬康也用手臂摟著她的肩。
莉娜好不容易擠到她身邊來。「珍妮,我好想你。」她熱情地與珍妮抱住一起。
「我也很想你。」珍妮說著,因為受到這麼善意的接待而聲音哽咽。
「到裡面去吧,親愛的。」她父親說道。而且更令珍妮驚訝的是,她父親竟然向她道歉,說他當初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寧願去修道院也不願意和丈夫住在一起。這種情形原應該使她覺得好過一點,但相反的,她卻更加感到愧疚。
「這是威廉的,」她父親說著,交給她一柄威廉的匕首。
「我知道他最愛你,珍妮。他一定希望你帶著它,而且他也希望你明天在比賽時也能夠帶著它以紀念他。」
「好的——」珍妮說道,淚水使她的視線模糊了。「我會的。」
然後他告訴她,他們是如何必須把他葬在未受祝福的普通墓地上,並且告訴她他們是如何為未達盛年即被殺死的梅家未來主人祈禱。等他說完之後,珍妮覺得威廉好像又在她跟前死了一遍——那幕情景在她腦海中歷歷如繪。
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她父親指著擺在帳篷角落的一個大箱子說:「那裡頭是你媽媽的東西,親愛的。」他們看著貝姬的父親與馬康把箱子抬出去,「我知道你一定希望保有它們,尤其是你必須和那個殺死你兄弟的兇手住在一起,它們對你會是一種安慰,而且提醒你你永遠是洛克伯恩的女伯爵。我自作主張把你的洛克伯恩旗幟在明天比賽時掛在我們的帳篷旁邊。我想你會希望它飄揚在你的上方,一面看我們對抗殺死你心愛的威廉的兇手。」
珍妮既痛苦又愧疚,愣愣地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當他們走出帳篷時,發現其他剛才沒見到的人也都出來見她了,彷彿梅家堡周圍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我們都很想你,姑娘。」老軍械匠對她說道。
「我們明天會使你引以為傲,」一個向來不喜歡她的遠房表親也說。「就像你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蘇格蘭人而使我們驕傲一樣。」
她父親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宣佈:「詹姆士國王吩咐我向你致意,並且提醒你絕對不要忘記你家鄉的原野和山脈。」
「忘記?」珍妮哽咽地低聲說。「我怎麼可能忘記?」
她的父親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許久,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態度,使得珍妮幾乎忍不住想留下來不回柯萊莫了。他送她走到馬前的時候又說:「我相信你的愛琳姑媽一定把你們每個人照顧得好好的吧?」
「照顧我們?」珍妮茫然地問。
「呃……」他連忙曖昧地更正道。「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還常常調製她那些藥草配方,照顧你的身體健康?」
珍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模模糊糊地想起愛琳姑媽常常跑到林間去摘一些藥草。她正要上馬的時候,瞥到莉娜哀求的眼神,於是想到昨天晚上莉娜托人傳給她的話。她轉身對父親說:「父親,可不可以——讓莉娜和我一起回去,陪我在柯萊莫過一個晚上?明天我們會一起去看比賽。」
她父親的臉繃緊了一會兒,然後唇間露出一絲微笑,點點頭說道:「你能保證她的安全?」
珍妮點點頭。
莉娜和珍妮離開好幾分鐘以後,梅伯爵和馬康還待在帳篷外望著她們。
「你認為有用嗎?」馬康不屑地望著珍妮的背影,冷冷地說。
梅爵士點點頭,平淡地說:「我們已提醒了她她的責任,而那會超越過她對那個屠夫的慾念。她會坐在我們的帳篷裡,當著她丈夫和他的人民面前為我們加油。」
馬康絲毫不掩飾他對這個異母姊姊的厭惡感。「可是當我們把他殺死的時候,她還會為我們加油嗎?我很懷疑這一點。那天晚上我們去柯萊莫的時候,她就要求他原諒她曾經請你把她送到修道院去。」
梅爵士倏地轉過身來,目如寒冰。「她體內流的是我的血。她愛我,會屈順於我的意志之下——她已經如此了,只是她還不自覺而已。」
庭院中閃爍著火炬,站滿高興的家僕和賓客。他們在觀看洛伊把高菲的侍從封為騎士。為了要讓六百名賓客和三百名家丁觀禮,他們決定將原該在教堂裡舉行的這項儀式改在庭院舉行。
珍妮靜靜地站在前面觀看,這場面使她暫時忘記了悲傷,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高菲的侍從名叫巴弟,是一個健壯的年輕人。他跪在洛伊的前面,披著象徵性的白色長罩袍、紅色的斗篷和黑外套。他已經禁食二十四小時,在教堂裡沉思默禱了一個晚上。日出的時候,他還必須對葛修士告解並參加彌撒。
應邀參加這項「裝甲」儀式的幾位騎士與貴婦依序走上前,每人手裡拿著他新甲冑的一部分放在他身側。等最後一部分甲冑放好之後,洛伊朝珍妮望過去。她的手裡拿著兩根金馬刺,那是騎士身份的象徵。除了騎士之外,其他人若使用它都是非法的。
珍妮撩起她的綠絲絨長裙走上前,把金馬刺放在巴弟身側的草地上。她這麼做的時候,瞥見旁邊洛伊靴子上的金馬刺,突然想到不知洛伊在波斯華滋受封為騎士的時候,場面是不是也這麼盛大。
面露微笑的高菲走上前,手裡捧著最後一樣也是最重要的東西:一把劍。劍被放在巴弟旁邊之後,洛伊俯身向前,低聲問他三個問題。因為聲音太低,珍妮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不過巴弟的回答顯然很令洛伊滿意。洛伊點點頭,舉起手揮劃出一個弧狀,一掌打在巴弟的肩上。
葛修士隨即宣佈教堂對這位新騎士的祝詞,四周響起大家的歡賀之聲。巴弟站起身,他的馬被牽了上來。然後他依據傳統不用馬鐙,跑著跳上馬背,騎著它繞場一周,同時拋錢幣給在場的佃農。
麥凱琳夫人朝珍妮走過來。她是一個漂亮的黑髮女子,年紀比珍妮稍稍大一點。她一面看著新騎士繞場,一面露出微笑。這一個星期以來,珍妮很驚異地發現自己對幾個英格蘭人頗有好感——而更驚異的是他們竟然也接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