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在梅家堡的婚禮比起來,他們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使珍妮一直心存懷疑。但只有凱琳是個例外,因為她非常坦誠而友善,珍妮從第一天就開始喜歡她,而且很信任她。那時候她曾經笑著對珍妮說:「佃農謠傳說你是介於天使與聖人之間的人。我們聽說你在兩天前曾經處罰自己的管家,因為他責打一個佃農,而且又仁慈地寬恕一個是絕佳投手的壞小孩。」
她們的友誼自此開始。凱琳常常伴在珍妮身側,幫助她處理事情,指點僕人。
此刻,她又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你知不知道你丈夫現在看你的表情,就連我那不解風情的丈夫都會形容為『溫柔』。」
珍妮朝她所說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洛伊正被一群賓客包圍著,麥爵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洛伊似乎非常專心地和他們在談話。
「剛才你轉頭的時候他才改看別的地方的,」凱琳咯咯笑著。「不過剛才布勞頓爵士拜倒你的石榴裙下時,他的眼神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他看起來嫉妒得要死。」她愉快地說:「誰能想得到,我們這位兇猛的『黑狼』在婚後不到兩個月之間,就變得像小貓一樣乖了。」
「他才不是小貓。」珍妮脫口而出,立刻感到凱琳的臉沉了下來。
「我——請原諒我,珍妮。你的心情一定很糟,我們都明白,真的。」
珍妮驚覺到自己對洛伊的私人感情竟然也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儘管已經失和,但一個星期以前他們曾達成協議,當著客人面前絕不會表現出來。「大家都明白?明白什麼?」珍妮小心地問道。
「呃,明白明天你將多麼為難——坐在你丈夫的這一邊幫他加油,而你自己的親人在場內另一邊觀看。」
「我不會那麼做的。」珍妮平靜地說。
凱琳可沒那麼平靜。「珍妮,你不會要坐在另一邊——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吧?」
「我是蘇格蘭人。」珍妮說著,但是卻覺得胃部有如緊緊打了一個結。
「你現在是藍家的人——即使上帝也認為一個女人應該追隨丈夫!」她熱切地抓住珍妮的肩頭說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公然站在他對手的那一邊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珍妮,這裡是英格蘭,而你丈夫是——一個傳奇人物!你會使他成為笑柄!而原來喜歡你的人都將瞧不起你,同時也會怪你的丈夫無能管束自己的妻子。求求你,我請求你——不要這麼做!」
「我——我必須去提醒我丈夫注意時間了。」珍妮找著借口說。「我們不知道今天晚上會有這麼多客人,而且還有一些屬臣要等著宣誓效忠。」
站在珍妮身後的兩個佃農彷彿被人打了耳光一樣,衝到和十幾個家丁在一起的鐵匠面前。一個人難以置信地說道:「夫人明天要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她要對抗我們!」
「你騙人,」一個年輕的男僕說道。昨天他的手被燙傷,珍妮曾經替他細心裹傷。
「她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她是我們的人。」
「爵爺,」珍泥走到洛伊旁邊,洛伊立刻中斷和麥爵士的話,轉過身來看她。「你說過……」珍妮說著,無法忘記剛才凱琳所說的話。似乎,他的眼神的確含有某種意味……
「我說過什麼?」他靜靜地問。
「你說通常在比賽前,每個人都要早睡。」珍妮說著,臉上又恢復自威廉死後那種有禮而漠然的態度。「如果是那樣,你最好趁早舉行宣誓效忠的儀式。」
「你不舒服嗎?」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她的臉。
「沒有,」珍妮扯著謊。「只是累了。」
宣誓效忠的儀式在大廳裡舉行,洛伊所有的家臣都聚集在一起。在那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珍妮與凱琳、莉娜和泰凡等人站在一起觀禮。依照古式傳統,宣誓的人要跪在洛伊面前,把雙手放在洛伊的手上低頭宣誓。珍妮從前在梅家堡也看過這種儀式,而她一向認為這樣對屬臣而言太過自貶。
凱琳也認為如此,她說道:「這樣對他們而言實在太屈辱了。」
「那是刻意如此,」麥爵士說著,顯然與他妻子的觀點不同。「我從前也曾在亨利國王面前如此,這並不盡如你們所認為的那麼卑屈。」他想了一下又說道。「不過,也許當一個貴族在國王面前屈膝時,感覺起來會不太一樣。」
等最後一個人宣誓完畢,珍妮立即悄悄告退,走回樓上。
葛絲剛幫她穿好睡袍,洛伊就敲門走了進來。葛絲對珍妮說:「我下去看看愛琳夫人是不是需要我。」然後她便匆忙對洛伊行禮告退。
珍妮發覺自己身上的這件白色亞麻睡衣幾近透明,連忙抓起一件衣服披上。以往洛伊一定會對她這種舉動嘲弄一番,但珍妮發現此刻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卻毫無表情。
「我要和你談幾件事情,」洛伊靜靜地說著。「首先,關於你給村民的那些徽志——」
「如果你為這件事生氣,我不怪你。」珍妮老實地說道。「我應該先和你或艾伯特商量,尤其因為我又是用你的名義給出去的。你那時沒空,而我——我又不喜歡艾伯特。」
「我一點也不生氣,珍妮。」他很有禮貌地說。「等比賽結束之後,我就會把艾伯特換掉。事實上,我來這裡是要謝謝你注意到這個問題,而且很聰明地把問題解決了。更重要的是,我要謝謝你不曾把你對我的仇恨在佃農面前表現出來。」
聽到他說出「仇恨」這兩個字,珍妮心如刀割。他又說:「事實上,你做了正相反的事情。」他瞄一眼葛絲剛才關上的那個房門,嘲諷地說:「他們現在經過我身邊時再也不畫十字了,就連你的女僕也一樣。」
珍妮不知道他竟然也注意到這件事。她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唇邊露出一絲嘲意。「你父親、弟弟還有另外三個梅家人明天都向我下了戰書。」
自從凱琳說到他的眼神之後,珍妮就無法不感覺到他的存在。
「我接受了。」他說道。
「自然。」她挖苦地說。
「我沒有選擇,」他說。「我奉了國王的特別命令,不能拒絕你家人的挑戰。」
「你會有很忙碌的一天。」她冷冷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知道蘇格蘭和法蘭西方面都挑選了最強悍的兩名騎士,要在明天和洛伊對陣。「你總共接受了多少場比賽?」
「十一場。」他平靜地說。
「十一場。」珍妮重複著他的話。「通常是三場即可。我想你需要比一般人多三倍的場數才能使自己覺得夠勇敢、夠強壯?」
他的臉變白了。「我只是接受了我無法拒絕的比賽,我已經拒絕了兩百多場其他人的挑戰。」
珍妮還想說一些諷刺的話,但是她已無心說了。她望著他,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部分在逐漸死去。洛伊轉身離去,但是他突然瞥見擺在櫃子上威廉的那把匕首。當他握住門把正要開門時,她說道:「我想了又想,認為威廉伸手拿他的匕首並不是因為他打算用它,而是因為他覺得和一個人待在大廳裡要特別留意安全,要不然就是他在擔心我的安全,顯然那時候你對我很生氣。但是他絕對不會要從背後攻擊你——絕對不會從背後的。」
她看見洛伊挺起背脊,彷彿極為痛苦。他頭也不回地說:「那天晚上我也有同樣的結論。」洛伊覺得能夠把這個話題講開使他如釋重負。「我從眼角瞥見背後一把匕首掏出來,於是就憑直覺反應了。那是一種反射動作,我很抱歉,珍妮。」
他所娶的這個女人不肯接受他的解釋與愛,卻很奇怪地接受了他的道歉。「謝謝你,」珍妮痛苦地說。「因為你並沒有試圖使我相信他是一個刺客。這樣會使你我更容易——」她想了想,說道:「更容易以禮相待。」
洛伊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望著她。「那就是你對我要求的一切?」他激動地問道。「以禮相待?」
珍妮點點頭,因為她說不出話來,也因為她幾乎相信他的眼神所代表的是痛苦——比她的痛苦還要深刻。「那就是我想要的。」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他喉間的肌肉蠕動著,可是說不出話來。他微微點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珍妮就抓住床柱,淚如泉湧。她的肩膀猛烈抽搐著,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她只覺心如刀割,雙手緊緊抱著床柱,雙腿發軟得無法支持自己身子。
第十六章
競技場周圍擺滿了椅子與遮篷。當珍妮與莉娜、愛琳姑媽、裡克抵達的時候,場邊已經擠滿了人。珍妮抬眼搜尋,很輕易地就看到了自己的旗幟,發現她的族人正坐在英格蘭人的對面。
「在那裡,親愛的——你的旗在那裡。」愛琳姑媽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就在你父親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