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想要回答,但是又閉起了嘴巴,因為他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以珍妮的眼光來看,他確實是很不名譽地挾持了她。從他的眼光來看,他對待自己人質的態度也實在算不上有騎士風範。
一會兒之後,他們來到最後一段彎路上。洛伊先前所有不愉快的想法都消散了。他猛然勒住馬,差點使珍妮滑落馬鞍。
珍妮好不容易才恢復平衡之後,回頭白了洛伊一眼。但是洛伊直視著遠方,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他朝著自己注視的方向一偏頭,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輕輕說:「看!」
珍妮困惑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睛不禁睜得大大的,因為在她眼前呈現的是一片絕美的景色。燦爛的秋色佈滿一片整齊的山谷中,茅舍與田地零星地點綴其間。在那一片起伏的丘陵上是一座如畫的小村莊,而再往高處的一座台地上看,聳立著一座宏偉壯觀的城堡,在陽光下如寶石般閃爍。
「宙斯」以輕快步伐一路走下去。珍妮暫時忘掉了自己的不快,欣賞著眼前這片美景和那有著十二座圓塔和高牆的城堡。
就在珍妮看的時候,城堡上的守衛吹起了號角,吊橋放了下來,一隊披甲的騎士走了出來,在路的前方,農民蜂擁而出,聚在路兩旁。珍妮心裡想,這裡的主人大概在等他們到來,準備好了這盛大的歡迎場面。
「怎麼樣,」洛伊問道。「你認為如何?」
她回頭愉快地看著他。「這地方真美,」她輕聲說。「我從來沒有看過什麼地方能與之相比。」
「這和你的夢想王國比起來如何?」他笑問著,而珍妮可以感到他也很高興地欣賞這個地方。
他的笑容簡直讓她難以抗拒。珍妮連忙轉開目光,以免自己軟化下來。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雷鳴的聲音,知道那一定是原來跟在後面的洛伊的人馬。珍妮突然為自己的外觀操起心來。她仍然穿著結婚禮服,但已經又破又縐,再加上日曬雨淋,早已退色而破舊不堪。
此刻他們顯然是要到這座顯赫的城堡去,雖然她不管英格蘭人怎麼想,但是也不願自己這麼有失體面,這也等於是使她家人失面子。她慶幸自己今天早晨還曾在冰冷的溪水中洗了一把臉,但知道自己唯一可驕人的頭髮此刻一定是糾結而蓬亂。
她轉頭瞥一眼洛伊問道:「這是誰的地方?」
他的目光由城堡移到山上,似乎他也和珍妮一樣被這景致迷住了。然後他低頭看她,眼裡帶著笑意說:「是我的。」
「你的!」她喊了出來。「可是你說過我們要花三天,不是兩天到柯萊莫。」
「道路比我預期的要干一點。」
珍妮不願讓洛伊的家臣看到她這副樣子,於是用手整理自己的頭髮。
洛伊看在眼裡,於是讓馬停下來,看著她用手指梳理長髮,覺得她會注意自己的外貌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因為她這樣蓬鬆著頭髮配上奶油色的肌膚、靈活的大眼睛,看起來最迷人不過。事實上,他打算自己所要行使的第一個做丈夫的權利,就是不准她把那頭漂亮的長髮像一般女人一樣用紗或頭套遮起來。他喜歡看到她的頭髮自然披下,散在他的枕頭上……
「你應該警告我一下!」珍妮埋怨地說著,一面在馬鞍上扭動著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偷眼向前面等在路邊的人望過去。遠方那隊騎士原來是要來迎接他們的主人回城堡去的。「我沒想到這會是你的地方,」她緊張地說。「你看起來彷彿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它一樣。」
「可說是第一次見到它,起碼是第一次見到它這種樣子。八年以前我派建築師來這裡,替我設計瞭解甲之後要住的家。我一直想來看看,但是亨利總有急事需要我到別處去。事實上這樣最好,我已經積下了一筆足夠的財產,這樣以後我的兒子不必再像我一樣賣命去賺錢。」
珍妮不解地瞪著他。「你是說你不再打仗了?」
他略帶嘲意地望著她的臉。「如果我和梅家人打仗,那將是我的最後一仗。事實上我已經在把你帶出來的時候,攻入了我的最後一個城堡。」
珍妮不敢相信他會是因為她的緣故而作了這個決定。她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四個月以前,」他說道。「如果我再拿起武器,那一定是因為有人想奪走我的東西。」說完他沉默下來直視著前方。然後他的全身肌肉放鬆了,臉上表情也緩和下來。
一會兒之後他收回目光,帶著狡猾的笑容望著她說:「你知道在我開始過這新生活的時候,除了一張舒服的床以外,最期待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珍妮打量著他的輪廓,發覺自己一點兒也不瞭解他。「你最期待的是什麼?」
「食物,」他的精神振作起來。「好吃的食物。不——不只是好吃的,要上好的,每天三頓。鮮美的法國菜、西班牙菜和英格蘭菜。用盤子裝著端上來,煮得恰到好處。然後我要有甜點——烤的派、蛋糕,各式各樣的。」他帶笑瞥她一眼,繼續說道:「在戰爭前夕大部分男人都會最想念家人,你知道我常常想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珍妮強忍住笑。
「食物。」
珍妮再也擺不出架子笑了出來。這個被蘇格蘭人稱為「蘇格蘭的天譴」的傢伙竟然會有這樣的說法,令她難以置信。
洛伊的眼光在眼前的景色中游移著,彷彿在細細品嚐一般。「上次我來的時候是八年前。我和那建築師一起設計。而那時這城堡曾被圍攻六個月,外牆只剩下斷垣殘壁,堡身已有部分損壞,山頭也都是一片焦土。」
「是誰攻的?」珍妮懷疑地問。
「是我。」
珍妮想諷刺一番,但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因為她不想破壞現在愉快的心情。於是她輕鬆地說:「難怪蘇格蘭人和英格蘭人總是敵對,因為我們的思想方式沒有一點相同之處。」
「真的嗎?」他笑著問。「為什麼?」
「你們英格蘭的風俗真奇怪,一面攻自己的城堡,一面又攻蘇格蘭人的城堡。」
「真有意思的說法。不過如果我對蘇格蘭的歷史沒記錯的話,似乎你們的家族幾百年來也一直在彼此攻伐,同時又常常越界來打擾我們。」
珍妮認為還是不談這個話題比較好。她望著在陽光下閃耀的城堡說:「你是因為想要這個城堡才攻它嗎?」
「我攻它是因為這裡的男爵和其他幾個人陰謀殺害亨利——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那時候這個地方叫衛斯理,後來亨利把它賜給我,要我為它改一個名字。」
「為什麼?」
「因為當初是亨利賜衛斯理為男爵,又封給他這塊地方。衛斯理原是他最寵信的人。我把它改稱為柯萊莫,以紀念我的父母。」說完洛伊策馬繼續騎下去。
由城堡裡出來的騎士從他們前方接近,而後面那五十個人也趕了上來。珍妮問:「你向來都把時間估計得這麼好嗎?」
他覺得很有意思地看她一眼。「不錯。」
「為什麼?」
「因為時間估計好,才能騎著馬離開戰場,而不會躺在自己的盾牌上被抬走。」
「可是你已經不再打仗了,何必把時間估算得這麼精確。」
他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稚氣笑容。「不錯,不過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不容易打破。跟在我們後面的人已經和我一起征戰多年,不用我說他們就知道我的想法。」
城堡中的衛隊迎了上來,由裡克為首。他們整齊劃一地停下來,然後掉轉方向,裡克變成殿後,騎在洛伊的正前方。後面的五十名騎士也在此時排成整齊的隊伍。
珍妮不由自主地振奮起來,也開始感到緊張,不管她對丈夫的感情如何,這些以後也是她的人,她要和他們共同生活,而她非常希望他們會喜歡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外貌,她的恐懼就油然而生。
她在心中禱告,希望他們會喜歡她,然後又慌忙考慮自己的態度應該如何。她應該對村民笑嗎?不行,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不太好。可是她也不太希望自己顯得高傲,使他們誤以為她很冷淡、擺架子。她是蘇格蘭人,而很多人都認為蘇格蘭人很冷傲。她雖然以身為蘇格蘭人為傲,卻也不希望被人——她的人民——認為不可親近。
距離那為數大約四百的村民幾碼遠的時候,珍妮決定自己還是略略露出一點微笑比較好。她唇邊帶著一點笑意,最後整理一下衣服,然後挺起身子坐好。
經過村民面前時,珍妮的興奮心情消散了。在蘇格蘭民眾都會微笑歡呼來迎接主人,但這裡的村民卻是沉默而不安地靜靜看著。少數人露出一副好戰的神情,大部分人則是又敬又畏地看著新主人。珍妮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怕自己的英雄,又不安地猜測他們是不是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