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很快就出來了。一個男聲打破沉默喊了出來:「梅家的潑婦!」群眾似乎想支持公爵對這樁婚姻的看法,一致鼓噪著:「潑婦!梅家的潑婦!」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珍妮根本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感覺。就在他們旁邊,一個大概九歲大的男孩抓起一塊泥丟過來,正好打在珍妮的右頰上。
珍妮的驚呼立即被洛伊掩住。他感到有東西丟過來,連忙俯身擋住她的身體。裡克只瞥見一隻手揚起來要丟東西過來,也許是一把匕首,於是他發出一聲怒吼,跳下馬衝到那男孩面前,拔出腰間的戰斧。裡克誤以為洛伊是那男孩的目標,一把攫起男孩的頭髮,把他抓離地面。男孩瘋狂地掙扎尖叫,裡克舉起戰斧正待揮下……
珍妮不假思索地作了反應。驚懼之餘她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股力量,瘋狂地擺脫掩在她身上的洛伊,大聲喊道:「不要——不要!」她瘋狂般地喊著。「不要!」
裡克的巨斧舉到最高點停住,回頭望過來,不是看珍妮,而是看著洛伊請求裁決。
珍妮也望著洛伊,見到他的怒容便知道他會對裡克說什麼。「不要!」她歇斯底里地喊出,緊抓住洛伊的手臂。洛伊的臉色可怕極了,珍妮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抽動,於是驚懼地喊:「你要殺一個模仿你自己講話的小孩嗎?他只是要表示他支持你的看法——你對我的看法!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只是一個小孩而已!一個傻小孩——」
洛伊冷冷地轉頭看裡克,發出了命令:「明天把他帶來見我。」然後他踢踢馬腹繼續前行。後面的騎士默默地超前,擋在洛伊與珍妮的兩邊形成保護牆。
群眾再也不喊了,呆呆地看著隊伍走過去。即使如此,珍妮也直等到完全看不見村民之後才鬆了一口氣,渾身乏力地靠在洛伊僵挺的胸前,腦子裡不斷回想剛才那一幕。
她回望洛伊,猶豫地說道:「大人,我要——謝謝你放過——」
他的目光驀地移到她臉上,珍妮被那銀灰色眸子裡的怒意嚇住了。他凶狠地警告說:「如果你再公然抗拒我,或是用那種口氣對我講話,後果怎樣我可就不負責了。」
她臉上的表情由感激轉變為震驚,再變為憤怒,然後她冷冷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洛伊望著她的頭後面,氣她竟真的相信他會讓一個小孩被砍頭,也氣她這種表現使得其他人都以為他會如此殘忍。但他最氣的是自己竟然未曾料到會有這種狀況出現,未能採取預防措施。
他每次要攻城或上戰場時,總是會把一切狀況都設想好。但是今天在柯萊莫他卻傻傻地以為不會有什麼問題,一切都見機行動,沒作安排。
洛伊歎一口氣,從另一方面而言,在戰場上他的大小命令向來無人敢違抗。在戰場上,他不需要應付珍妮——她每一件事情都要和他爭。
洛伊再也無視於眼前的美景,只是冷峻地想著,不明白自己何以向來能讓最頑強的士兵或仕紳聽命,卻無法讓這個桀驁的蘇格蘭女孩懂規矩。她太難以捉摸了,使他根本無法預知她的反應。她既衝動又頑固,全然不懂為妻之道。
他們騎經吊橋時,他又瞥一眼她僵硬的雙肩,才悟到剛才那一幕對她是多大的羞辱。他對她又憐又佩,承認她太年輕,受驚嚇太多,但卻勇敢而富同情心。換成其他有身份的女人,一定不會像她這樣為那小孩求饒。
城堡內的大庭院裡站滿了僕役和衛侍,高層主管的僕役都排成列站在通往大廳的台階上。這時洛伊已留意到每一個人對珍妮懷有的敵意,他決意不再容許任何事情發生。
洛伊轉過身來面對大家,也讓每個人把他和珍妮都看清楚。等所有的騎士都進堡裡來,走到馬廄之後,洛伊才下馬,然後轉身托著珍妮的腰扶她下馬。他發現她的臉繃得緊緊的,而且始終不曾接觸任何人的目光,也沒有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他的心感到一陣悲憫,因為她顯然已決定不理會自己的外觀。
人群間響起一些不滿的低語。洛伊挽起珍妮的手臂領她走上台階,然而正要走上去時,他又拉住她轉過身來。
珍妮投給他絕望的一瞥,但是洛伊沒有看見。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定定地看著庭院中不安的人群。珍妮在悲愴之餘,突然感到他似乎正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力量。接著群眾彷彿被施了咒語一般安靜下來,望著洛伊。這時洛伊才開始講話,清晰有力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看看你們的新女主人,我的妻子,」他宣佈著。「要明白她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你們對她怎樣服務,也就是對我的服務。你們怎麼尊敬她,也就是尊敬我!」
他嚴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經過令人屏息的一刻之後,他轉過身挽住珍妮的手。
珍妮緩緩扶著他的手臂,抬起藍眼睛望著洛伊,眼中充滿淚光、敬畏與感激。
在他們身後,軍械匠緩緩鼓起掌來——鼓了兩次,鐵匠加入了,然後更多人也響應了。等洛伊領著她走到大廳門口,見到守候在那裡的泰凡和葛修士時,整個庭院裡都響起不停息的掌聲。
他們進入大廳之後,泰凡是第一個開口對他們講話的。他熱忱地抓住洛伊的肩膀,開玩笑地說:「真希望我也能在大家面前那麼做,親愛的哥哥。」然後他又加上一句:「你能抽一會兒空嗎?我們有些事情需要討論一下。」
洛伊轉身對珍妮告退,然後她看著他們兩人走向壁爐邊,高菲、尤斯和萊尼都站在那裡,顯然他們都和泰凡一起先回到柯萊莫了。
她心裡仍訝於洛伊剛才竟那麼難以置信地體貼,發表那麼一席聲明。她把目光自他寬闊的雙肩收回,開始以敬畏的眼光欣賞這宏偉的大廳。雖然牆上的照明火炬不算多,但感覺上卻不像梅家堡那麼陰暗,這是由於煙囪旁邊的那面牆上,有一面巨大的圓形彩色玻璃窗高高地開在那裡,令珍妮備感欣羨。
珍妮正在欣賞那面大玻璃窗,突然思緒被一陣近似尖叫的聲音打斷。
「珍妮!」愛琳姑媽站在樓上的迴廊邊,踮著腳尖往下對她喊:「珍妮!我可憐的孩子!」她消失在迴廊及肩高的牆後面,但是聲音仍然清晰可聞:「珍妮!真高興見到你,可憐的孩子!」
珍妮順著愛琳姑媽的聲音望過去。「我真替你擔心,孩子,簡直不能吃也不能睡。我的身體也吃不消了,因為我不幸騎上一匹最不舒服的馬一路顛簸到英格蘭來!」
珍妮還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那天氣也實在可惡極了!」愛琳姑媽繼續說著。
「我正要以為自己會被雨淹死的時候,太陽又出來了,活活要把我烤死!我的頭又疼,骨頭也疼,差一點就死掉,還好泰凡先生終於讓我停下來一會兒採了一些草藥。」
愛琳姑媽終於走下最後一級樓梯,出現在珍妮眼前。「而且那好處還不只這些。我讓泰凡先生吃了一點我的秘方,他本來很討厭吃的,但是吃了以後他就不再鼻塞了。」
她瞄一眼正要舉起酒杯的泰凡。「你再也不會鼻塞了吧,孩子?」
泰凡放下酒杯很聽話地說:「是的,夫人。」然後他微微一鞠躬再舉起酒杯,同時小心避開洛伊嘲笑的眼光。
裡克走進大廳朝爐邊走去。愛琳姑媽不滿地瞥他一眼,又一邊說話一邊向著珍妮走來。「整個說起來,這趟旅程還不算壞。起碼我不曾被迫和那個傢伙裡克共騎,就像我們剛離開梅家堡時一樣……」
壁爐邊的騎士都轉過身來看,珍妮顧不得許多,快步向愛琳姑媽奔過去。愛琳姑媽綻開笑容,張開雙臂迎接珍妮,一面還在說話:「裡克比你早二十分鐘回來,而他就是不肯回答我問關於你的情形。」她的話加快了。「雖然我不認為他那張臭臉是因為心胸狹窄的關係,但是我認為他的毛病一定是在——」
珍妮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愛琳姑媽。
而愛琳在她的緊緊擁抱之下,還是硬把最後一句話講完才罷休:「腸子!」
一陣岑寂之後,高菲爵士爆出大笑,但他看到裡克冰冷的眼光,立即止住笑聲。而珍妮也被感染了,再加上這一天的壓力使然,忍不住也笑了出來,把臉埋在姑媽的頸間以藏住笑聲。
「好了,好了,甜蜜的小鴿子,」愛琳姑媽安慰著珍妮,但是她的注意力卻在那個嘲笑她診斷的騎士身上,她從珍妮笑得發顫的肩上望過去。厲聲說:「壞腸子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然後她又看著滿面怒容的裡克說:「看看你那張苦瓜臉,可憐的人——你需要通便是絕對沒錯的。我會給你配一劑,你很快就會高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