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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茱迪·麥娜

  「還有——」他兀然住口不再講下去,彷彿怕自己會失去控制。他轉過身,掀起桌上的酒瓶正要灌一口,恰好他的侍童佳文進到帳篷裡來,腋下挾著一堆毯子。男孩的臉上是一副又氣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怎麼了?」洛伊問道,酒瓶舉在半空中。

  佳文抬臉看著他的主人,「這些毯子,爵爺。」他轉頭對珍妮投以控訴的一瞥。「她不但沒有把它們補好,反而把它們剪得破破爛爛的。我們本來就已經夠冷了,現在……」

  珍妮怕得心怦怦跳,只見洛伊非常緩慢地把酒瓶放回桌子上,用讓她背脊悚然的低聲說道:「到這裡來。」

  珍妮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

  「你這樣只會使自己更不好過,」他警告著。「我說,到這裡來。」

  珍妮後悔剛才為什麼不曾跳下崖去。帳篷入口是掀開的,但是她出不去,因為外面已經圍了一群人等著看好戲,等著聽她哭著求饒。

  洛伊對侍童發令說:「佳文,把針線拿來。」她的冷峻目光始終盯著珍妮。

  「是,爵爺。」佳文走到角落把針線拿出來,放在洛伊身旁的桌上,然後退開站在一旁,訝異地看著洛伊把那一堆破布條拿起來遞給那紅頭髮的女巫。

  「你要把每一條毯子都補好。」他用異常平靜的語氣對珍妮說道。

  珍妮望著他,不覺鬆了一口氣。她害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搜尋她,害死了他的駿馬,又破壞了他的衣服,如今他唯一的懲罰只是要她把毯子補好。這樣就叫做讓她生活在活地獄之中?

  「除非你把每一條毯子都補好了,否則不准睡覺,你懂不懂?」他的聲音像鋼一樣平滑冷硬。「在我的手下有暖和的毯子蓋之前,你也得一起受凍。」

  「我——懂。」珍妮顫抖著說道。他的態度是那麼收斂,使她覺得他其實並無意對她做更進一步報復。事實上當她走上前,伸出顫巍巍的手要拿那些破毯子的時候,還在想以往的傳說都太誇大了他的殘暴——但是這念頭轉眼間就粉碎了。

  「哦!」她驚呼出來,因為他的巨掌猛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往前一拉。

  「你這被寵壞的小婊子,」他咬牙切齒地說。「在你小時候就應該有人把你痛打一頓,讓你不那麼驕傲。既然你那時沒有挨打,現在就讓我來吧——」他舉起手來,珍妮本能地抬起手臂護著頭,以為他要打她耳光。可是他的巨手沒有打下來。「如果我打下去,會把你的頸子打斷。我另有主意——」

  珍妮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坐了下來,同時順勢一拉把她放倒在他的腿上趴著。「不要!」她驚呼出來,惶恐地扭動著身子,心知外面圍觀的人正在留意帳內的一舉一動。「你敢!」她拚命往地上躲,但是他用腿夾住她的腿,然後舉起手來,狠狠地往她屁股打下去。「這一下是為了我的馬。」珍妮強忍住淚,緊緊咬住嘴唇,不一會兒她的嘴唇就被咬得流血了。他的手不斷舉起、打下,舉起、打下,每次都奇痛無比。「這一下是為了你所破壞的東西……為你笨得想逃跑……為那些毯子……」

  洛伊有意打到她哭著求饒就停,可是他一直打得手都疼了,卻只見她拚命扭動著身子閃躲,嘴巴裡一聲也不哼出來。事實上,要不是她的身子在被他打到時會猛地一緊,他還真要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感覺了。

  洛伊的手又揚起來,但他遲疑了一下。她的臀部和整個身體都繃緊了,正等著他這一掌打下來,但是她依舊沒有出聲。他突然覺得很厭惡自己,而由於她既不哭著求饒,也就無法帶給他任何快感。他突然把她推開,自己站了起來,站在那裡瞪著她,呼吸急促不定。

  即使是現在,她的自尊也拒絕讓自己癱軟地趴在他腳前。於是她用雙手撐著地,搖搖晃晃地慢慢站起來,顫著雙手整理衣衫。她低垂著頭,在他的瞪視之下戰慄了一下,然後又試著挺起那不住發抖的肩膀。她看起來是那麼弱小,那麼無助脆弱,使他突然覺得良心不安。「珍妮——」他開口道。

  她抬起頭,洛伊不禁又驚訝又佩服地望著眼前的她。她站在那裡,像一個狂野而被激怒的吉普賽人,頭髮像金紅色的火焰一樣披散下來,藍色的大眼睛裡盈滿淚光和恨意。她緩緩舉起手……手裡赫然是一把匕首,顯然是剛才他打她時乘機從他靴子裡偷拔出來的。

  就在這最不可能的一刻,就在她高舉起匕首要往下刺的時候,洛伊竟突然覺得她真是他所見過最迷人的生物,一個野性難馴、美麗的憤怒天使。她勇敢地面對著高大的敵人,胸膛因憤怒而劇烈地起伏著。洛伊至此豁然明白。他可以傷害她、羞辱她,但是永遠不能屈服她那堅決的意志。而突然之間,洛伊自己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希望她屈服了。他伸出手,溫和地說:「把匕首給我,珍妮。」

  她把匕首舉得更高了,而且瞄準他的心臟。

  「我不會再傷害你了。」他平靜地說著。侍童佳文偷偷欺到她身後,滿臉殺氣地準備保護主人的性命。洛伊又說:「同時,」他的語氣彷彿是在對佳文下命令。「我那過度熱心的侍童,此刻正站在你的背後,但是他不會乘你下手時把你的喉嚨劃破。」

  珍妮大怒,她全然忘了還有一個侍童在帳篷裡。而他剛才已把洛伊羞辱她的那一幕都看在眼裡了!這個發現使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把匕首給我。」洛伊把手伸到她面前,深信她會交出來。她交了出來,匕首閃電般劃過空中,直往他的心臟刺去。他本能反應地用手臂一揮,格開了她的攻勢,然後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把匕首奪了下來,同時一把抱住她身子,把她緊箍在他身前。但是她已經劃破他靠右耳附近的臉頰,鮮血汩汩地流了下來。

  「你這嗜血的小巫婆!」他由齒縫間憤憤地低吼著,先前對她的欽佩完全消失了。

  他感到血從自己的臉頰流下。「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會把你殺死!」

  佳文愕然看著主人的傷,然後帶著殺氣瞪著珍妮,似乎比洛伊還要憤怒十倍,「我去把守衛找來。」他說著,又惡狠狠瞄她一眼。

  「別傻了!」洛伊斥道。「你要讓事情傳出去,說我被一個修女刺傷了?敵人見到我就膽寒的原因是怕我,怕有關我的傳說!」

  「對不起,老爺。」佳文說道。「可是你放她走了之後,又怎麼能讓她不講出來呢?」

  「放我走?」珍妮突然由眼前這一幕流血景象中醒覺。「你要把我們放了?」

  「遲早,如果我沒先把你殺掉的話。」洛伊斥道,一面把她用力推倒在帳篷角落的一堆毯子上。他瞪著她,同時拿起酒瓶喝一大口酒,然後看看旁邊桌上擺的針線,「找一根比較小的針來。」他對侍童命令道。

  珍妮坐在毯子堆上,被他的言行搞得又氣又困惑。她的理智漸漸恢復了,想起他剛才說的:「敵人見到我就膽寒的原因是怕我;怕有關我的傳說。」在她的心思深處,早已獲得了一個結論:「黑狼」並不像傳說中所說的那麼壞。他要真是那麼壞,早就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了。但相反的,他顯然還有意放她和莉娜走。

  等佳文拿了一根較小的針回來的時候,珍妮對這個自己前幾分鐘前還想殺死的人幾乎感到同情了。她不能,也不會忘掉他曾經打她,可是此刻她覺得他倆之間已經扯平,因為她也傷了他的臉和自尊。她坐在那裡看著他喝酒,心裡暗自決定目前最聰明的方法就是別再激怒他,以免他又改變主意,不放她們回修道院去了。

  「我得先把你的鬍子刮掉,爵爺。」佳文說道。「不然我看不見傷口,無法縫它。」

  「那就刮掉吧!」洛伊咕噥著。「就算你看得見傷口,也不見得就能縫好。我身上的許多疤都可以證明你的技術。」

  「可惜她割到的是你的臉,」佳文說:「而你的臉上已經有不少疤了。」他說著,一面準備刀子和熱水要替洛伊刮鬍子。

  佳文動手的時候站在「黑狼」前面,完全擋住了珍妮的視線。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珍妮的身子越來越往旁邊傾去,忍不住好奇地想看看遮在那大鬍子底下的會是怎樣一副可怕的面孔。他的下巴會是尖瘦短小的嗎?她一面猜著,一面更向左邊靠了一點,結果身子歪得差點失去了平衡。

  洛伊可沒忘記她還在場,而且也不敢再信任她。他從眼角監視著她的舉動,只見她越來越往旁邊靠。他嘲弄似地對他的侍童說:「往旁邊站開一點,佳文,讓她看看我的臉,省得她拚命想隔著你看過來而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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