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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薰衣

  「你這是什麼話——」對方一臉不敢相信地抱頭在原地轉圈,「你已經在神前發誓娶她為妻,就要照顧她的一切。怎麼你現在還一副巴不得她早點死的口氣,簡直是沒心沒肺!」 

  雪契聳聳肩,「你想繼續在這裡抬槓的話,也許可以順便幫我驗屍。」「不許你在醫生的面前說這種話!」年輕衝過來對著他跳腳,可是很快地又跑開。「不過我等一下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再見。」 

  「等一下我就不在了。」 

  已經出了餐室大門的前腳聞言又縮了回來,「你要去哪?」 

  「半年前就收到消息說南方的一個屬地打算脫離暝國恢復舊名獨立。前天回來證實他們已經有所行動,證據確鑿,我馬上就要出征。」 

  「出……征——喂——雪契!今天是你新婚第一天耶!」 

  「嗯,我還記得,謝謝你的提醒。」 

  年輕還想再說,雪契已經起身對他笑笑,「你再不快一點,就只好等著看第七個新娘。」 

  「啊……」後面好像還嘰呱地說了些什麼,可是尾音已經在很遠的地方。雪契只是習慣地搖搖頭,轉個身便從另一邊的出入口離開,蝶羽已經等在皇城大門,等著和他一起去和守在南方的軍隊及將領會合。 

  「殿下……」看見他氣定神閒的模樣,蝶羽也不知為何會問出平常不可能問的問題:「真的要去嗎?畢竟今天是……」 

  「你變得囉唆了,蝶羽。」雪契執過馬鞭,讓一旁的僕人為他披上御寒外套,一面冷淡地回答:「不是早在前往珍珠海之前就對你說過,他們一定會看準我新婚的時候舉事,要士兵們嚴加注意隨時通知?這半年來每個定點都有信鴿傳書,一切如我所料。現在時機成熟,軍機不可延誤。你還在發什麼呆?走。」 

  和平常一樣的雪契啊……蝶羽不自覺地笑了,心中雲霧頓散,朗聲一應:「遵命!」 

  為了方便雪上行走,包上布團的馬蹄沒有聲響,一前一後迅速地離開了皇城。人們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今天難得的有太陽,他們聚集在皇城外圍一個定點外紛紛仰頭上望,似在引頸企盼著些什麼。紛紛的議論和指點全都集中在某個離地相當高的窗口上,窗內是什麼呢? 

  *   *   * 

  瀲灩很早就醒了。 

  呆瞪著眼前緊閉的窗,透過厚重的絨布知道今天有太陽——刺目、而且絲毫不溫暖的太陽。 

  好冷。 

  抱緊自己在羽毛被下發抖,好冷好冷……好痛……很想哭,但是眼睛乾澀,流不出淚水,只是一陣陣難堪的酸楚。 

  自她醒來,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過。或許該說是當她的丈夫終於願意放過她時,她便一直維持著這個樣子——那個人沒有給她一點憐恤的擁抱或輕柔的話語,翻過身便睡了——也許該趁那個時候殺了他的。 

  這個想法讓她笑起來,漸漸有點失控地悶在被裡開始狂笑——殺他?對,該殺!可是她知道即使是在睡夢中,那個人也能輕易地驚醒而後扭斷她的脖子——現在只是痛……下體的劇痛、皮膚上的瘀青——她連動都不想動,甚至不願意審視自己傷了哪裡。 

  那就是要與她生活一輩子的人?以後的每一個夜晚她就要這樣度過? 

  想到昨夜的那場夢魘——如果真是夢魘,她只盼望醒來後,就在珍珠海自己的床上。可惜她一夜未闔眼——意識幾度喪失,但是她知道自己一直不曾入眠。睡不著……怎麼睡?赤身露體地在一個凶獸旁邊,要怎麼安眠?她怕得幾乎要跌下床去,僵直的身體一面流血發痛一面還可以感覺到背後那個人——即使只是輕微的翻身都教她為之顫慄。寒意一次次竄過脊椎,她只好抱緊自己的身軀,就這樣……天亮了、那個人下床離開、只留下她一個人。可是她還是不敢翻過身,就連觸到床墊上他的餘溫都令她痛苦不堪…… 

  這原本該是……與自己所愛的男子共同分享、身心交融的幸福夜晚……瀲灩終於哭了,抓緊身上的被,她將臉埋在枕中失聲痛哭;即使早知這是一場無愛的婚禮,至少還希望被當成妻子一般對待……可是此刻的她,就像一塊供蹂躪的肉、被野獸食過棄之的殘渣…… 

  污穢!骯髒!毫無價值! 

  狠狠地貶低自己之後,她絕望地搖頭——不、不……這不是她該得到的,不對……海民們希望她幸福,她有權利幸福,他不該這樣待她——他不該這樣待任何人……啊……我最愛的珍珠生活費……我她想回去……波兒……媽媽……小貝……我想回你們的身邊……如果身體不能回去,至少靈魂…… 

  拉開窗簾,她無意識地看著外面——原來這個房間離地這麼高?如果從這裡跳下去的話…… 

  瀲灩!不可以! 

  意識之底好像有這樣的聲音、這個聲音好像她熟悉的任何人——啊……但是,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 

  瀲灩!你不可以尋死!你要堅強!我們愛你、我們要你活著……活下去……活著才有機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外婆?瀲灩哭著,「但是外婆,我不堅強。我太累了,我不要再堅強了……讓我回家吧……」 

  瀲灩…… 

  心底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慢慢地打開窗子,北地冰冷的空氣直撲面上,讓她聳然一驚——就在這一瞬間,身後房門陡開,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叫著撲上來把她從窗口拖了回來,「不行!不可以!從那裡跳下去死得多難看,你知道嗎!血肉模糊不講,腦漿白白混了一片紅紅,在黑黑的地上看來,說多噁心就多噁心!你好不容易長到這麼大,這樣隨便就死了,怎麼對得起自己!」 

  瀲灩怔怔望著眼前裹成圓滾滾,顯然非常怕冷的年輕人。娃娃臉看起來比她還小,和雪契一樣白的膚色凍得紅通通的,大而誠實的眼睛則氣鼓鼓地看著她,然後跑開去把窗子關緊,一面不忘對聚在窗下的民眾揮手大罵:「你們這群沒良心的渾帳東西!就等著看人死也不想辦法阻止!滾開去做自己的工作吧!沒戲看啦!」 

  「磅!」地一聲關上窗,他馬上又衝了回來,伸手要抓瀲灩,後者想也不想便驚跳後縮。他呆了一下,放柔了聲音:「別怕,我是醫生。我只是想幫你看看傷口。」 

  傷口!瀲灩縮得更緊,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驚恐之外還加了羞澀。對方更加溫柔,「相信我,我真的是醫生。我想幫助你,把手給我。」 

  直覺上她願意相信他的話,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她搖頭落淚,發現自己連說話都有困難,可是她還是勉強地開口:「我……我……我沒辦法……」 

  「……」他靜了靜,抓抓頭一臉惱怒,「雪契那混蛋到底幹了什麼好事?竟然……」 

  聽見那個名字,瀲灩反射性地一僵,對方看看她,歎了一聲,解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輕柔地為她披上。「日絕很冷,別受涼了。」 

  到日絕以後第一次嘗到溫柔尊重,瀲灩由落淚而啜泣。宛如一個受驚的孩子那身,抓緊了身上的衣物只求一點保護。那個年輕人看著看著,不忍心地跪倒在她面前勸導她。猶豫著,終於還是將手搭上她的肩,瀲灩這次沒有閃躲,下一刻,他將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乖、乖,沒事了,不怕、不怕……」 

  這哄小孩一樣的話讓瀲灩哭著又失笑,這一笑,好像笑開了心裡的鎖,讓她能自由談話,低低地,她輕聲問:「你是……」 

  「我……呃……」令人不解地遲疑了半晌之後,對方笑著摸摸頭,「我叫衛廷——雪契的醫生。」 

  「……能直稱太子名諱,你不是普通的醫生吧?」 

  「哎,從小一起長大,私底下有點沒大沒小而已。」衛廷仰頭看著天花板,「是說……因為你是雪……呃,皇子妃,所以……嗯,這也不對,哎呀!我在說什麼……」 

  瀲灩再度失笑,這次連身體的僵直好像都能舒展開了,她試著挪動身子,「那麼……就請您為我看看傷口吧。我本身也略懂醫術……所以……有些傷,我可以自己來。希望你……」 

  「我懂,我懂。」衛廷點頭,再跑開去將門關上,「幫你檢查過後我會叫些人來——真是的!這群做奴才的還真是奴才嘴臉!就算你是新娘也該來照顧一下吧!」 

  這句話說得真奇怪,瀲灩忍不住看他。後者似乎也發現了,考慮了一下才說:「你剛剛開的那扇窗有個名字,叫『新娘之窗』——這名字也是四年前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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