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要。你拿去給大嬸兒。」
「你不要,我就扔了!」
「哎呀!別──」她撲出去撿給他扔出去老遠的耳墜子,「你真是傻蛋,你留著吧,以後再給我啊!」
觸撫手中冰涼的墜子,小蟬問:「給這個東西的人呢?」
「原來那人沒說瞎話,他說三夫人一看見這東西就知道他是誰!那人是三夫人的誰──」
「人呢?」小蟬打斷她。
小蘭轉了轉眼珠:「三夫人,我說了你別傷心。我們夫人見著那個人時,他已經受了重傷,只剩一口氣……」
小蟬眼前一黑:「啊?」
「您沒事吧?」
「沒,沒事。你說。」
「噢,那個人見我們夫人長得慈善,就托她把這個東西轉給三夫人,說來世……」小蘭偷偷瞅了眼小蟬,見她面無表情才繼續。「說來世他再來找你。」
「那,那個人的……」小蟬輕喃。
「那個人夫人厚葬了。後來打聽到……」她又不說下去。
「你說好了。」
小蘭吐吐舌頭:「後來打聽到說,有很多人打他一個人,最後他打不過才死的。打的時候他一直在罵……在罵三老爺,說什麼厚顏無恥、卑鄙下流……」
小蟬再不說話,揮揮手讓她走。
小蘭悄悄退了出去,心裡罵道:「什麼德性,也學的三老爺的樣子,揮一揮手,呸!」
房裡的小蟬,摸著肚子,兩行淚終於慢慢滑落……
第七章
顏鑄回到方回軒時,沈嬤嬤正守在門口。
「三爺,過晌午的時候,二太太派小蘭給夫人送東西。小蘭走了後,夫人就把自己關在屋裡,誰都不見。」
他暗暗蹙眉,那個騷婆娘又耍什麼花樣?
他步到軒內,推開房門,屋裡一團漆黑。
運起目力,小東西縮成一團,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來人,掌燈!」
「不要──不要亮──」小蟬咕噥。
「小貓說話啦?」顏鑄嘻笑。
「不要點燈,我要問你一件事情。」
「好!隨你問。可地上濕氣大,來,起來──去榻上!」他上前把她抱到榻上,「我們先吃飯再問好不好?問一百個都無關!」
下人進來點了燈,暈黃的燭火搖搖曳曳,光下的小蟬顯得特別纖弱稚氣。
她看著男人,問:「你告訴我,我的柱子哥是不是已經死了?」
顏鑄的拳握緊,李玉珂,你是活得好不耐煩啊……
「他是不是死了?」
大手扳住她巴掌大的小臉:「死了怎樣,沒死又怎樣,你不是跟我說和他沒什麼相干的嗎?」
「他是不是死了?」她執拗地問。
顏鑄狠狠地咬住牙,上回她差點就失心瘋!
閉了閉眼睛,他橫下心:「死了!是死了。」
「你殺的?」聲音輕飄飄,彷彿是幽魂發出的。
「別胡思亂想,你肚裡還有孩子!」
「呵呵呵哈哈哈──」她笑得比哭還難聽,想罵想喊想哭想叫,一塊大石卻生生堵在喉嚨口。
男人急急扶住她,有些艱難地說:「我沒殺他……我殺他做什麼?」
小蟬可怕的笑聲漸漸小下去,腹部突出的小身軀癱軟無力:「是死是活,我哪管得了,呵呵呵──和我有什麼相干?」她的指甲深深掐到他的手背:「你不怕報應的嗎?殺人是會有報應的,你不怕報應到自己身上,就不怕報應到這肚裡的孩子身上嗎?」
男人臉上青筋直暴,從牙縫裡擠出聲:「我說了我沒殺他。」
小蟬慼慼慘笑,淚珠從睫簾下滾出:「我想信你,我想信你的……可你……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我孤伶伶的,一個人都不剩下!」
突然她用手摀住肚子,痛得臉都扭起來:「不──不──孩子!」
血漸漸從她下體滲出衣裙,顏鑄臉都綠了……
顏家所有的大夫都奔到方回軒,三老爺的咆哮聲都能震掉屋頂。
「保不住孩子,你們也別活了!」
「一幫沒用的草包!」
……
忙活到半夜,小蟬肚裡的胎兒總算是保住了。
幾個大夫嚇出了幾身冷汗,心裡都不由暗罵。
「既是這麼疼惜她,又何必把她弄得差點小產!」
「天哪,造孽,千萬別鬧什麼事了,再來一回我這條老命怕就要丟了!」
……
顏鑄坐在榻邊,手在被子裡握住小蟬的。
小蟬的手冰涼,臉上還有淚痕。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永遠都別想逃,即使是死。」他輕輕在她耳邊說。
清晨,顏鑄起身,在院裡舞起劍。
再忙,練武的功夫都不能省下,世上絕沒有不經苦練就能得來的武功。
山雨欲來……
他一直容忍李玉珂。
因為李玉珂不僅僅是前朝郡主,她與唐主李昇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李昇在還叫徐知誥、處處受人排擠的時候就受過她的大恩,這麼多年對她更是一往情深。
更何況,雖然顏氏一族向來行事低調,但顏家的財富、藥材、兵器和遍佈大江南北的人脈都名聞天下,那李昇怕早已垂涎三尺,只是礙於形勢才遲遲沒有發動。
那女人說得沒錯,顏鑄再狠絕天下也抵不住十萬精兵壓境,大別山這塊地方是他多年的基業,輕易決不會放棄,所以能忍的時候就只能忍。
但是,她太不懂收斂,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
快了,這一天快來了……
斂氣收劍,他接過顏信遞過來的汗巾,將劍交給他,並吩咐:「書房有一封給五小姐的信,快馬送出去。」
「是!」
顏家的五小姐郁秀是二房裡剩下的唯一血脈,四年前嫁到江寧李家。當初這門婚事倒還是李氏一手促成,如今反成了她的致命傷。
他推門進到房裡,小蟬已經起身。
她那日動了胎氣,醒來卻似什麼都沒發生。夜晚交歡,也異乎尋常地柔順配合。他都不知道這小東西日日裡想些什麼。
「洪嬤嬤煮了八寶粥……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小蟬鼓囊著嘴含糊地說。
「好!」小蟬馬上給他盛了一小碗。
「好吃嗎?」小蟬問。
「太甜太酸。」他皺緊眉頭。
小蟬嘟起嘴:「就是這樣才好吃啊!」
他稀里嘩啦就把粥喝光:「是不是孕婦的想法都會與眾不同?」
「不喜歡就別吃,哼!」
顏鑄哈哈大笑,出門而去。
小蟬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鍋裡剩下的粥,手劇烈地抖起來。
她找出了藏在梳妝盒隔層裡的「藏信」,不是說能毒死人嗎?她把一包都放到了八寶粥裡,怕被吃出來,又加了很多砂糖和酸李干。
他會被她毒死嗎?她不知道。
他死了,她的寶寶也沒有爹爹了……但是,她還是把一包都撒了進去,還甜甜地對他說:「很好吃。」
殺人是要有報應的!
……
顏鑄走出門就停下。
刀削過的臉上抽搐連連,他的小貓下毒……
應該是那個死鬼陸博知配的藥吧?毒性很緩,可能後勁會很大……
明天,明天又是端午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好、好拙劣的手法……他笑,都要笑出眼淚。
夜晚,西廂房裡春色無邊。
小蟬和顏鑄,悶聲不響,抵死纏綿。
雲收雨歇,男人摸著小蟬挺出來的圓肚子,替她擦汗:「以後,孩子出世,男的就叫郁淩,女的就叫郁蟬。」
「啊?」
「我的小名叫季淩,淩就是這個淩──」他在她手心輕輕寫下。
「那以前郁森和郁謹他們的名字怎麼取的?」
他不語,良久才說:「都不是我取的。」
「那你──」
「叫我季淩。」他掩住她的嘴。「叫我季淩!」
「季淩……」
長手一把將她摟過去,嘴在她臉頰上親了兩口:「對,就這麼叫,我喜歡。多叫幾聲……」
「季淩,季淩,季淩……」她柔柔軟軟地叫著。
他要死了,要被她毒死……小蟬一邊叫他的名字,心揪成一團。
黑暗中,他悠悠開腔:「十六年前,我和你一般大的時候,郁森的生母便愛叫我季淩。」
小蟬知道他在說從沒對別人講過的話。
「郁森的娘是老太爺的侍妾,揚州第一名姬懷玉。」
「我很……迷戀她。」
「她懷了我的孩子,老爺子那時已經不能生了。我要帶她走,她不願意,她要打掉孩子。我很生氣,要去告訴老頭子。老爺子一向最疼我,我想他會把懷玉給了我。」
「可她說我瘋了,她說老爺子會把我們都趕走,離開老頭子我什麼都不是。」
「我說怎麼會呢,我說,我可以為她掙出一個顏家。」
「她慼慼地笑,說到那時候她已經人老珠黃,我早把她忘了。」
「我發誓說我不會。我說我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她還是笑,不停地笑……最後,她說,好,端午節我們一起走。」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她和我在家裡吃最後一頓飯。她在酒裡下了毒,那種藥性很慢,一旦發作立時即死。」
「第二天,我和她的毒發作了。本來是兩屍三命的結果,不曾想我的四妹盛德,十二歲的丫頭片子,恰恰是最厲害的治毒大夫。兩個人都沒死成,被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