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妳真是這樣想的?妳不知道,這幾天我自責得要死,家裡其它的人也全都怪我,我老哥還衝回來海削了我一頓。更過分的是,他們全都聯合起來不讓我見妳,好像一讓我見了,妳就又要遭殃了似的。習融,妳真是太善良了,現在聽妳這麼說,我心裡就放心多了,見到妳的手臂又能活動自如,我比妳自己還高興,真的。」他不斷加強語氣,好似不這麼做,就不能表達心裡的感動。
他這樣情真意切的激動表白,看在孫習融眼中,宛如漫畫人物涕淚泣訴般荒謬好笑,她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的掩不住了。
誠然,她是沒有見過柴仲威的長相,也無從想像起,但以往看過而深印腦中的十足卡通人物,不知怎地,就這麼自然的配合著他的告白,生動活潑的躍了出來,教人擋也擋不住。
「像你這麼有良心的人,倒是少見了。告訴我,像你這樣心慈手軟的奇葩,是怎麼樣才能在奸險詭詐的商場存活下去的?」
對自己無法抑制想大笑的衝動,孫習融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加上柴仲威近在咫尺的鼻息,讓她忽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壓力,她心跳突地紊亂起來,只好微微側過身,隨口丟了個話題搪塞。
柴仲威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只見她如此輕鬆自在的拿話消遣他,笑得如無事般愜意興味,不知不覺慢慢放鬆了繃緊的情緒,口吻也沾染了幾分俏皮。
「這其實不是問題,妳難道沒聽說過我只是競威的『掛名副總』?公司的經營實際上都是我老哥在負責的。」
孫習融微微挑高了眉。
只聽柴仲威又繼續說下去:「雖然我進公司也一年多了,但一方面興趣不在此,另一方面,我老哥也不過要我在決定自己的路之前,好好瞭解一下台灣商場的生態,並不強逼我一定得分擔家族的責任,所以,」他聳聳肩,「我只是個見習的閒人,還不需要為了利益的關係而強迫自己改掉『美好』的本性。」
「所以,」孫習融沉吟的接著說道:「你真的是個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紈侉子弟?」
「唉!」他搔搔頭,不覺有些訕然。「說難聽點,是有人這樣批評啦!」
其實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未曾在意別人的戲謔以及帶著嘲諷的眼光,仍舊大刺刺的我行我素。可現下在孫習融的面前承認自己確是不學無術,不知怎的,竟有幾分羞愧,好像小學生做錯事般的忐忑不安。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找個有興趣的事做呢?既然志不在此,總會有什麼是你真正感興趣、又有能力去發展的吧。照你的說法,你也『混』了一年多了,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笑容淡淡的,但口氣已轉為正經嚴肅。
這不是她該問的問題,但她就是自然的開口問了。
依她的處事原則,她是從不探問別人這種私人問題的,那不關她的事,她自然不會有超過「君子之交」的關心。
孫習融在心中暗付著。彷彿自受了傷以後,她的行為模式也跟著被打破了,尤其住進了柴園後,與人之間的互動方式更是與以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沒有想過好或不好的問題,她只是心平氣和的接受了這有些莫名的改變,僅在偶爾忽然察覺時,有些陌生的怪異,彷彿面對的是一個不太熟悉的自己。
「妳覺得我現在這樣不好?」柴仲威偏偏頭,帶些審視的眼光盯著她的表情。
「輪不到我說好或不好,畢竟每個人有他的價值觀。只是,若要問我個人的觀點,我確實是不怎麼欣賞游手好閒的人。」她微微的拉開了一點距離,謹慎的說道。
豈止「不怎麼欣賞」,簡直就是輕視、看不起,尤其是仗著先人血汗堆積下來的財富而恣意揮霍的敗家子。
但,跟他說這麼多幹什麼?這已經超出了她能管轄的範圍。孫習融再一次為自己的多嘴、雞婆感到陌生的不安。她到底是怎麼了?
一陣突來的沉默圍住了兩個人,氣氛變得有些不自然,彼此既熟悉又生疏的關係,讓他們一時決定不下是否再就這樣的話題繼續深談下去。心裡雖然有那樣的蠢動和慾望,卻又對這樣的慾望感到陌生而不確定,情緒就這樣詭譎的吊在半空中。
柴仲威同時也在思考著一個問題:自己一貫的風趣不知為何,一到了孫習融面前,就自動收斂了起來,甚至愈來愈施展不開,反而情緒時時隨著她的言談,表情而起伏不定,完全讓她牽引著。一向主導氣氛的人現在成了被牽著鼻子走的家犬,居然還心甘情願,不覺一絲勉強委屈。
向來遊戲人間的態度也為了她而改變,變得如此在意……在意?是啊,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她?難道自己真是如此「善良」,為了一個意外的傷害而耿耿於懷?或是,因為她不似一般女子,反而使他在意起來?
他搞不懂,也理不清,覺得腦子都糊了。
「希望你別介意,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並不能代表其它人也這樣想。我說過了,每個人都有他的價值觀,我其實無權評判。」孫習融率先打破了寂靜,再一次澄清。自己是交淺言深了。
「啊?」柴仲威回過神來。「喔,無所謂,妳是正確的。」
看她不解的微昂下巴,他繼續說:「有些事情,我只是認為不需對別人解釋得一清二楚,但自己心裡並不是毫無打算的。不管怎樣,我很高興妳這麼坦誠的告訴我妳的看法。」
「喔。」她還是聽不懂,但仍是微微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對了,」她忽然想起般的問:「你還沒告訴我,腳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差不多了,還有點跛,走路還不太敢用力。妳呢?肩膀還痛不痛?」他問著,口氣有明顯的關心。
「沒什麼大礙,接好就沒事了,害得大夥兒擔心了這許多天。」孫習融笑笑說著,一副雨過天晴的樣子。
「妳真的相信我們八字犯沖嗎?」柴仲威問,想起她跌下前那恐懼逃離的表情。
「你呢?」她不答反問。
「其實那天我只是臨時想到隨口亂說的,沒想到真的有那麼巧合。事實上,我對一些老祖宗的傳說並不怎麼相信。」他老實的承認。
「我也是。我在孤兒院長大,從小就只相信人的命運是操在自己手中;會有這樣的果,必是先種了那樣的因,跟八字完全扯不上關係,若硬要這麼說,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聽她這麼說,柴仲威的心一下子豁然開朗,竟有想要一把抱住她的衝動,而且不假思索的長臂一伸,就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中,當然,他下意識的放輕動作,並沒有弄疼她傷後初癒的臂膀。
孫習融愣住了,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推拒,渾身像僵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只聽得柴仲威的聲音自頭頂低低傳來:「妳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真的,習融,妳總是教我驚奇。」
他非常享受兩人體溫碰觸交流的感覺,彷彿帶有電流般,牢牢的吸住他,他並不覺得孫習融僵硬的姿勢擁抱起來有任何的不適。
到現在他才明瞭,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麼做了,像潛意識一樣隱在慾望底層的暗流,因著這一時失控的衝動,終於浮出了表面,氾濫開來。
孫習融不知道他這樣的擁抱代表著什麼,是友善?友誼?一時的高興忘形?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理不清的情緒?她只知道自己心裡五味雜陳,紛紛亂亂,無從說起。
他是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她卻沒有一掌推開他,順便奉送五爪印,只是沉默的僵持著,有些忍耐,也有些……歡喜?胸口有絲甜甜軟軟的感覺溢散開來,卻不是那麼真切,她屏住了氣息,幾乎不敢呼吸。
時間停住了,畫面停格了,只剩下低淺的呼吸聲和如響在耳膜邊急促紊亂的心跳,好大聲好大聲。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瞬間,柴仲威稍稍退離了一點距離,熱烈專注的眼眸緊緊的盯住孫習融毫無情緒的瞳孔:「如果……如果我要妳做我的女朋友,妳肯嗎?」這是一句試探的話,聽起來卻像是一種表白。他在短短的一剎那問,弄清了自己牽纏許久的心緒。
聽起來像是花花公子逢場作戲的一時快語,但柴仲威卻是直到克制不住的擁著她纖瘦的身子後,才明白自己這一段時日來不合常理的牽掛。心動,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孫習融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樣低低柔柔、輕輕緩緩的一句話,竟像熱熱軟軟、黏黏稠稠的麥芽,糊了她一身,撥揩不清,她有些不舒服的想甩脫,卻一下子就讓它融沁入心底,帶著滿懷香甜的氣味。
「你……開玩笑的吧?」拉直了自己的身軀,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孫習融逃避的別過了頭,有些氣弱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