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芝敏慌忙抬頭,臉上有著矯飾的委屈:「我……我不敢奢望什麼,只是希望能一直留在你身邊,為你效力。公司的事務沒人比我更熟了,當初總裁調我過來,不就是希望我能幫得上忙嗎?」
「是這樣嗎?」柴仲威抬起她的下巴,直直的望進她的眼睛。
他的表情是多麼溫柔、多情啊!這樣的男人若能為她所得,那該令多少名媛淑女羨慕、嫉妒啊!有一瞬間,何芝敏以為他將要俯下頭來親吻她的唇了。
不意柴仲威卻神情一變,手一放,語帶倜悵的問道:「如果……如果我選擇離開呢?孫習融的眼睛沒有復原,我就會一直背負著罪惡感,回公司也愧對我老哥,愧對宇軒的谷總,還不如離開算了。」
何芝敏圓眸大睜,受挫的怒火在眸底隱約的燒灼著。
「副總,這只不過是件小小的意外,你何必耿耿於懷呢?為了那樣的女人放棄家族事業、太荒謬、太不值了!而且你離開了,我怎麼辦?」她抱著他的手臂,驚慌的神色溢於言表。
「妳會捨不得嗎?」柴仲威淡笑著問。小小的意外?何芝敏真是愈來愈令他「刮目相看」了。
「副總俊帥挺拔、風流瀟灑,為人開朗豪爽,對下屬如對朋友般關懷照顧,又從不擺架子,是我見過最好的老闆了,我當然……當然會捨不得。」
看她眼神精光閃爍,表情卻是含嬌帶羞,柴仲威的笑意幾乎要隱忍不住了。他意有所指的說:「我就知道,老哥絕對想不到他錯過了什麼。」
抬頭望望天色,又瞄了張二樓窗戶飄動的紗簾,他搭住何芝敏的肩頭道:「天要暗了,我們進去吧。」
「副總,那公司那邊……」她急急追問。
「再說吧,我考慮考慮。」
何芝敏跟他扯了半天,也沒能套出什麼話來,她心裡充滿了憂急和挫折,還有一股無以名狀的熊熊怒火。
若是這個孫習融搞砸了她的前程大計,老天做證,她也絕不會讓她就這麼輕易坐享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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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習融動了動發麻的右臂。她差不多聽到了全部的對話。
關於何芝敏欲訴的衷情,她並不感興趣,她比較好奇的是,柴仲威真是因為她的緣故,要被迫離開自己的家族事業?
柴伯競前兩天曾來探望過她,從言談中,她感覺他是個冷淡自持、有禮而節制,並且可以想見是個處事明快、公私分明的人。
除了關切她的傷勢,且以柴仲威家人的身份向她道歉致意,柴伯競並無提到競威和宇軒工程合作上的問題,大家心照不宣的把這次事件歸為私人的意外。
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以此為由要裁掉柴仲威呢?
孫習融怎麼樣都不能理解。
倒是柴仲威剛才在言語間數度提到她,令她不得不也有幾分相信,谷大哥說他稟性純良、尚帶有幾分天真熱情的評語了。
肩膀的脫臼早已接妥,左手骨折的部分癒合情況良好,明天回診就可以拆掉石膏了。偏偏他在此時給她扣上了這頂大帽子,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的。
不管柴仲威是否要離開他們的家族事業,她都得盡快找個時間和他把話談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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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仲威恢復得很快,除了手臂、膝上的幾處瘀青尚有淡淡的痕跡,腳踝已能行走如常。
可是悶了幾天,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的慾望,卻被綿綿春雨淋得意興闌珊,提不起勁來。並且,在山上住了一陣子之後,柴仲威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竟然不想回去了。
彷彿有了什麼牽掛,讓他不能放心的回到台北。而這樣不明確的心緒,加上陰霾的天際,和似乎無止無歇的雨水,搞得他情緒大壞,一反平日的嘻嘻哈哈,整個人窩在沙發上唉聲歎氣起來。
一陣引擎聲在門口停下來,接著是王媽和汪伯低低的談話聲傳了進來。
柴仲威從沙發上起身,踱到窗前往外看。
是習融,她從醫院複診回來了。
看著她纖瘦贏弱的身軀在王媽的攙扶下緩緩的步上階梯,柴仲威的心不知怎的一陣糾緊,一口氣憋在胸前,幾乎透不過來。
望一眼王媽猶帶怒色的臉,柴仲威猶豫再三,終於囁囁的喊出聲:「習融……」
一語既出,卻找不到接續的話題,他的神經緊緊的繃著,只能怔怔的盯住五步之遙的蒼白小臉和沒什麼血色的薄唇,等待著厭煩的神色或憤怒的言詞朝他扔來。
孫習融緩慢的步伐頓了一下,一朵微笑奇跡似的輕輕浮上了雪般的雙頰,柴仲威相信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但接下來,他聽到習融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她轉頭拜託王媽帶她到沙發上坐下,並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過來。
真的,這是真的,柴仲威的心在瞬間活了過來,並且在胸腔內歡欣雀躍的跳動著。連續受了多天的排擠,這突來的友善於他就像夢一般美好而無法確定。
他沒有再留意習融又對王馮說了什麼,只見王媽忽然離開了。在一片詭譎,怪異,令人不安的靜默中,他只能默默的等待眼前的人兒再開口對他說些什麼。
「仲威,你怎麼突然變啞了?」孫習融帶笑的嗓音響起,音調裡有著意料之外的輕鬆和愜意,輕易的打破了僵局。
「我……我沒想到妳還願意和我說話。」聲音中隱隱含著連他都不自覺的激動。
「喔。」她靜了一下,又接著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聽說你腳受傷了,好些了沒?」
「聽我說--習融,我很抱歉!」他激動而急切的說著,以著不顧一切、豁出去了的口吻。「帶妳出去卻沒有顧好妳,反而還害妳又受了傷,我真的很愧疚。如果……如果妳要怪罪我、罵我或打我,我都沒話說,我只要妳知道,我是真的很抱歉。」他臉上是滿滿的愧疚和懊惱,兩眼定定的盯著她的表情,帶著乞求和期盼。
孫習融有些愣住了。她不知道他的反應會這麼強烈,她曾私下揣測他或許真是有些內疚不安的,但沒想到是如此牽念、掛懷,她心裡有些意料之外的溫暖,甜甜的溢滿胸懷。
「仲威?」她伸出雙手探尋著他,一下子就被一雙大掌握住,他的手堅毅有力,卻又感覺得到小心、謹慎的抑制,並不真捏緊了她。
「我沒事的,你不要這麼擔心。瞧,連石膏都拆掉了,這不是好很多了嗎?」
左手封了好久的石膏終於拆除,肩上的關節也不再疼痛,孫習融好心情的什麼也不想計較了。
她笑著說道,想抽出手安撫的拍拍他,卻掙不出他輕柔但又緊緊圈住的熱氣掌握,遂只能繼續用柔緩的語調輕輕說:「我沒有怪你,真的,你不要如此自責。是我自己沒有弄清楚環境就隨便走動的,根本不干你的事,何況我聽說你為了拉住我,腳踝也扭傷了,是不是?嚴重嗎?」
一股熱氣上湧,心底自責加上委屈疊起的巨石「碰」一聲粉碎,堆砌了多日的壓力一旦在突然間解除了,反而有種空蕩蕩的虛弱感。不能相信習融竟會如此輕易的原諒了他,還關懷他的小小傷勢,這使柴仲威一時無言以對、深深的動容了。
「仲威,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孫習融微微蹙起眉心,心裡直覺不對勁。他的沉默太過反常了。
「妳真的……真的不介意嗎?妳不生氣?不想罵罵我、攆我走嗎?」柴仲威懷疑的問,聲音充滿了不確定。
「嘿,你真當我是壞脾氣又心胸狹窄的人了,是不是?」孫習融展顏一笑,又說:「看來在醫院的那一次經驗,真的給你留下很深刻、很惡劣的印象了。」這一句不是詢問,而是結論。
「不,妳別誤會,我不是對妳印象惡劣,而是對我自己。幾次相處下來,似乎我總是不斷的帶給妳災難,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直自認溫文爾雅,對女孩子體貼、照顧有加的自己,是這麼一顆災星,我簡直就是一支大掃把。」語帶詼諧,實則暗藏著自厭自棄的情緒。
孫習融臉上的笑容擴大、加深,漾了開來,輕笑道:「為什麼這麼自責呢?我都說了這事不能全怪你了。其實剛開始,我是有些生氣的,你知道,因為肩膀脫臼真的很痛嘛!
「不過這幾天來,我不斷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才慢慢的醒悟,我才是害自己跌那一跤的最大元兇。我太神經質了,跟你談過那一席話,不知怎地就突然迷信起來,沒有考慮到自身的狀況就盲目的移動,還害得你也跟著摔了一跤,現在想起來,我心裡還真過意不去呢!」
柴仲威一直沒有放開的手倏地收緊,手心也愈加的燙熱,他急切的語調在孫習融身前響起,臉距離她的鼻尖不過數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