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讓你失望,我該問這麼白癡的問題嗎?」凌艾荷蹙眉,如果到了她自會看到冥界究竟長什麼模樣,還需要問嗎?或是她該裝成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起碼還能搏得他憐憫。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是不需要問,那不是你的行事作風。」她的個性真是不可愛,行事作風比一個大男人還強悍,而所有的男人對這種女人都想退避三舍,免得男人的自尊被貶得比螞蟻還小,他不知是該佩服她的沉穩,還是為她的嚴肅可憐,她的確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她的存在太過特別了,就如一顆杉木,永遠也不能在灌木中隱藏起來般的顯目。
凌艾荷淺笑一聲,聽出他話中的嘲諷,「我總覺得你話中有話,表面上看來是稱讚,實則明褒暗貶;若你沒有辦法忍受我,你大可以把我丟在某一個地方,不需帶我去看什麼有的沒的。」
「當你覺得別人的言語對你有所冒犯的時候,你總毫不考慮地就把爪子伸出來嗎?」她真的頗具攻擊性,將所有接近她的人都當成不懷好意。
「因人而異。」凌艾荷暗暗地咬了咬牙。他爽朗的笑聲顯然與她的惡劣心情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緊緊地抿起雙唇,醞釀中的怒氣在心中愈發地暴漲。驀然地,他居然伸出他的手像揉著一個孩子頭髮似地揉著她的頭頂。
她反射性地猛然揮掉他的手大吼,「別碰我!」可惡透頂了,這個男人居然把她當成三歲小孩子來看!她自幼稚園後就不再讓任何人對她做出如此羞辱人的動作。
冰綠色的眼眸瞬間飛掠過一抹謎般的神色,他緩緩地望著自己的手,又將視線調回她的臉上,望著她因怒氣而炯炯發亮的眸子,嘴角斜勾起笑意,「果然被你的爪子給抓傷了,其實你大可以把我排除在攻擊範圍之外。」
「憑什麼?」凌艾荷的眉緊擰成一線,沒料到這個男人竟然氣焰這麼高,敢在她面前說這種話。
「憑我現在是你的『監護人』。」他篤定地笑道,「或許你會反對,但你無從選擇,當你從十九樓跳下那一刻起,你就喪失了你自主生命的權利。」
「但我也不會任由別人來干涉我。」就算他是死神又怎樣?她連命都不要了,她還管自己真的死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嗎?
「是嗎?」冰綠色的眸子滲入了一絲嚴厲,在恍如寒冬的凝視下更加地奪人心魄,他輕嘲的語氣不住地在她耳際貫穿著,彷彿最刺人的毒荊,鞭劃過她的自尊,「當你自己放棄了最後一絲選擇,你終會後悔自己作了最不該作的選擇,尤其是在生命的抉擇這一方面。當你發覺你的生命不再是自己能掌控之後,我很好奇你的傲氣還能支撐到哪時候。」
從來沒有,凌艾荷發覺自己從來沒有過如此想殺掉一個人的念頭。她狼狽地捏住拳頭,也許她該更正,他是個死神,換句話說他根本沒有生命存在,她又如何能「殺」了他?她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免得他總以嘲弄和輕蔑來打擊自己,她總覺得他似乎將她看做一個甫出人世的嬰孩。
「十三!你到底還要晃到哪時候?我知道你已經回來了,給我滾過來見我!」倏地從四面八方傳來如雷般的吼聲。
這段話間雜著令凌艾荷難受的耳鳴,好似每個字、每個音節都會敲進她的身體令她呼吸困難得不得不分神地摀住耳朵,以免被突來的男人爆吼聲所干擾。
「有人等不及了。」他笑了笑,四面八方傳來的魔音好像沒有對他造成影響。
凌艾荷望著他,無法分辨那聲音究竟是從哪來的,那陣吼聲就像平地裡響起的空雷,滿滿灌進她的耳朵,讓她的腦子有一短暫的瞬間無法思考。
他將她的反應全看進眼裡,對她表現出的樣子有些幸災樂禍,「你很幸運,才進冥界門口就聽到了冥界最著名的特產——『十殿閻王的怒吼』。」
「閻……王?」她不是無神論者,但她很難想像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自己會看到的是閻王,而不是其他宗教的神祇。
「或者來到地獄,你希望看見的是誰?穆罕默德?撒旦?還是耶穌基督或聖母瑪麗亞?」他似乎洞穿了她的想法,輕笑地蓋住她的眼睛隨即又被她拍開手,但他不放棄地扶住她的頭,強迫性地將她的眼簾遮上。
「你幹什麼……」莫名的恐懼襲上凌艾荷的心,她一向不習慣讓陌生人碰她。更遑論她從小到大習慣掌握著一切的事物,她痛恨什麼都不知道的無力感。
他輕易地壓下她的掙扎,帶笑的嗓音依舊有著不可置喙的魔力,「眼睛看到的東西都是表面的東西,並不是事實,就如你所說的,人生並沒有實情。」
「你究竟想幹什麼?」冷靜,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凌艾荷暗暗地在心底說道。他在逗弄她,有如一隻逮到老鼠的貓一般地逗弄她,她越慌只會讓自己更加的害怕,更引起他逗她的興致。她突然停下的掙扎與嚴肅的口吻,令他有些蹙眉,「決定不再白費力氣了?」她的個性還不是普通的不可愛,這樣強硬的女人,會有男人敢要嗎?暗忖著。
「十三!」陰魂不散的爆吼聲又從深處傳來,顯然對他慢吞吞的行徑非常不高興。
這次凌艾荷真正地聽見了,那聲音並非從任何地方傳來,而是驀然地從空氣中蹦出來的。
「你不能等一等嗎?」他口氣滲進些許不耐煩地回覆那個聲音。
「該死,我叫你滾過來就是叫滾過來。閻月,小心我把你放逐到人間去!」
凌艾荷在他掌下的秀眉微微地挑起。閻月?那就是他的名字嗎?難道地府所有的勾魂使者人全部都得冠上閻王的姓氏?這……好像有點特殊。「你……叫『閻月』?」這是她第一次得知他的名字,但她沒得到他的回答,只聽見他緩緩地吁了口氣,又感覺到自己似乎和他又在飄移了,他想帶她到哪?去見那個閻王嗎?
過了半晌,他的聲音才又傳來,「勾魂使者有名字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她沒作回答,但又重新聽到他惹人厭的笑聲。
「看來你需要一點你能掌握的事情才能從中得安全感,這樣的個性通常有些可悲。」
她抿了抿嘴反唇相譏,「用別人所不明白的事情刻意造成別人的恐懼,將自身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這樣的個性顯然也好不到哪去。」有哪種人可以在完全未知的環境下仍有安全感的?他的說法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閻月低低地笑了起來,「你的個性真不可愛。」她簡直就是一株渾身帶刺的玫瑰,沾惹她只會讓自身得到輕薄後的刺痛。
「謝謝你的讚美。」凌艾荷暗自地咬了咬牙。他說得沒錯,她的個性的確是不可愛,但為何在聽過他人說上數百遍以後,她仍沒感覺,而從他嘴裡講出來的相同話語卻讓她覺得心裡特別的奇怪?一抹陌生而又不熟悉的酸楚……她抑下想搖頭的衝動。算了,她管他幹什麼?他和那些中傷她的人無異,更何況她從見到他到現在也沒幾個鐘頭的時間。
「見鬼的!十三,要我說幾遍你才懂?」
***
隱約的光線透過他修長的指隙,但她仍被他蒙著眼睛,凌艾荷不動聲色地任那個大嗓門的閻羅王聲音貫穿她的耳朵,她難以自抑地蹙了蹙眉頭,承受耳膜被震破前陣陣發疼的耳鳴。
閻月總算放開了他的手,一瞬間凌艾荷似乎不能適應突來光線地閉上眼睛,等待她的雙眼能緩緩地承受刺痛的光芒。
閻月淡淡地扯了扯唇,「我想我們溝通的語言很相似,應該沒有問題。」
在他眼前看似平凡的中年男人暴跳如雷的模樣映進了凌艾荷的眼瞳,她略微錯愕地眨了眨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聲音的確是從這個平凡無奇的男人嘴裡傳出來的,但他……好像跟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吧?普通的西裝、普通的長相、普通的髮型……幾乎是在街上看過一眼就會忘掉的平凡上班族,怎麼會是……
既然是閻王,人間廟宇供奉的神像和過往所有書中的描述,都說他是個齜牙咧嘴、目如銅鈴、滿嘴胡碴的彪形大漢,而且一定要穿上古代的官服,方能彰顯他在地府的尊貴地位,但怎麼……凌艾荷愈想愈奇怪,目光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那這女人該死的是怎麼回事?她還沒死!」閻王還不明白他身份的真實性已經被人懷疑了,他瞪著閻月,光潔的下顎倘若有鬍子,八成會被吹上天,「你居然帶沒死的人進冥界!你……」
「她決心要死,帶她來參觀又何妨?」閻月的語調依舊優閒。在黑袍下的手略微一翻,幾個隱約散發著不同顏色的發光體在他掌心運轉著,似乎想逃離他的掌握,卻又受限地離不開他的手掌心,「這今天的工作量,除了這一個,」他指了指身邊的凌艾荷,「其他的魂魄全都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