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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向玄纁

  「大敗而還?」隱世姥搖頭輕笑,「說犧牲殆盡還差不多。一群哀兵殘將、有勇無謀的烏合之眾,正好讓程業有一舉殲滅的機會。那一晚我又恰巧路過附近,聽到女孩兒的哭泣聲,才發現君策重傷昏迷於路旁,卻還是緊緊抱著妳不放。後來因為覺得和君策有緣,就將你們都帶入寒武城來。而君策因為能力備受老城主的賞識而被委以重任;老城主甚至在臨死之前直接宣佈傳位給他,這些妳就都已經知道了。」

  「所以主人偃兵息鼓,化明為暗,培植勢力以等待復仇之日。擄走我也是為了對付程刀門?」熒闕明白地輕語。

  原來如此。怪不得主人一決定涉足武林便首先將矛頭指向程刀門;不,應該說羽翼已豐,主人是為了程業才決定涉足武林的。

  「當君策在城裡療傷痊癒後,我才突然發現這孩子已經變得好深沉,對當年的仇恨絕口不提,連我都沒有辦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隱世姥歎了一口氣,「熒闕,如果有一天妳必須在君策和血親之間作抉擇,妳會怎麼辦?」

  她聞言先是愣住,而後神色平靜地開口:「對於不確定是否會發生的問題,熒闕一向不多做設想。」

  「那妳還在煩惱些什麼?」隱世姥笑望著眼前低頭的麗人,早就明白以她的個性絕對會這麼說。

  「姥姥,有些事情主人總要我自己想通,但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比如?」

  「比如熒闕在城中的定位,比如主人勃然大怒的真正原因。」

  「勃然大怒?」隱世姥驚訝地睜大眼。「君策那小子?!」

  「嗯,主人說凡想近他之身的人,熒闕都可以殺之無赦。」

  「哈哈哈!」隱世姥忍抑不住,放聲笑了開來。「這小子怎麼連談個感情都這麼霸道、這麼隱晦,難不成他是害臊了嗎?」

  「感情?」

  「妳先告訴我,如果再發生一次那種情況,而妳明白若是出手,殺死的將是自己的血親,妳還會動手嗎?」

  骨肉相殘實在是人間一大悲劇,而熒闕下得了手嗎?

  熒闕看著隱世姥思慮的神情,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於是輕輕開口,語氣相當堅定:「熒闕相信主人不是那樣的想法。」

  「妳這娃兒!」隱世姥的神情顯得相當愉快,「難怪君策要偏愛妳了。」

  熒闕只能回給她一臉迷惘的表情。

  「娃兒,」隱世姥叫著她為小時候的熒闕取的小名。「妳可明白嫉妒是什麼滋味?」

  熒闕老實地搖頭,「不明白。」

  「尋常人都該識得的情愛,妳卻一竅不通;而女人為了情人所應該產生的嫉妒心理,妳也完全不知曉,真是難為君策了。」

  「情人?」熒闕皺眉,「姥姥是指主人嗎?」

  「還會有誰?」隱世姥也只能搖頭,頗多感歎,「妳可知道這道命令除了要妳善盡護衛之責外,還有另外一個更深的意思,即是:妳可以因為嫉妒之心,理所當然地殺了任何想要接近君策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考慮他同意與否。」

  「是嗎?」主人對她真是這樣的心思嗎?而要她想通的,也是這些嗎?

  「我本來一直想不通為何君策要迎娶程嫣,現在終於明白了。」她呵呵笑著。「熒闕,姥姥等於是看著妳和君策長大的,真要偏疼誰也難以選擇,但還是想以私心告訴妳一句:君策雖然有雄霸天下的才能,但那卻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且,他確實也因為獨自擔負著深仇大恨而孤單太久了。」

  「姥姥希望熒闕怎麼做?」

  「怎麼問我呢?」隱世姥瞠大眼看她,還是只能歎氣,「該問問妳自己的心吧。」

  熒闕聞言垂下眼瞼,讓長睫在臉上投下暗影,靜靜看著已經分好的藥草,在心底思索著。

  ☆ ☆ ☆

  離開了隱世草茅,熒闕低著頭緩步前行。

  從小到大,她生存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對主人盡忠。

  世人只道寒武城主武功不濟,卻不知道主人不僅刀、掌、劍三者俱通,而且樣樣都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刀衛的刀法和她的劍術,就都是經由主人啟蒙與提點的,直到她初有成就之時,主人才將她交給姥姥調教。

  就連城內的武訓們,也都以為主人只通曉掌法,而姥姥口風又緊,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人會想到主人竟然是寒家莊血脈遺孤。

  對於二十二年前寒家莊的滅門慘案,她小時候也曾有過聽聞。這樁震驚朝野的大事因為關係人皆已身亡,所以一直找不到元兇,朝廷查了數年仍苦無結果,也沒有人懷疑到程業頭上,更沒有人會想到居然與寒武城有所牽連。

  問她會如何選擇,這真的是問得可笑了。

  她還能有什麼選擇?護衛主人、對主人服從已經成為她唯一的生活方式。

  所謂的情愛究竟是什麼?她完全不知曉。

  主人教導她掌法、劍術、地理、算數、策賦、兵法等知識,卻從來沒有教導過她什麼是情?又什麼是愛?

  是很久以前曾經看過的傳奇故事中,女子對於看上眼的男子,那種即使是犧牲性命也無妨,只願生死相隨的感情嗎?

  記得主人曾說那是文士的幻想,不需要浪費時間、枉花心思,所以她從那之後就不再碰觸那一類故事。

  就姥姥方纔的語意來判斷,的確有可能;但若要這麼說的話,那她願意為主人出生入死,算不算就是了呢?

  如果是這樣,刀衛也願意為主人出生入死呀!但卻沒有人將刀衛的行為視作情愛,所以應該還有其它不同之處才對。

  還是……當主人抱著她的時候,她心底總會不由自主升起的那股心慌與惶亂的感受?

  真如姥姥所言:主人對她是那樣的情感嗎?

  那她對主人呢?

  皺起細緻的柳黛眉,她慢慢走著,低頭沉思。

  不論什麼是情?什麼是愛?既然她現在還想不透,那就別再想了吧。

  反正她現在仍是清楚知道:自己這一生只屬於主人,也只願意追隨主人,這就夠了。

  前方,刀衛擋住她的去路,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主人在房裡等妳。」刀衛低聲開口。

  聽到刀衛的傳達,她的心突然一陣抽動,雙頰因而添上些許緋紅。

  第一次看到向來冷靜自持的熒闕出現這樣的表情,刀衛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

  「知道了。」低頭吶吶說完,她迅速經過刀衛身邊,往北閣主房奔去,不敢稍有停留。

  ☆ ☆ ☆

  「主人。」熒闕單膝點地跪在寒君策前方。

  「私底下不必對我行跪禮。」他走近她,半俯下身將她拉起,食指微勾,抬起她仍有微紅的臉,問道:「怎麼這副表情?」

  「方纔被刀衛取笑了。」她抿了抿唇,語調有些不甘心。

  他聽了她的話後臉色先是微愕,而後將頭傾靠到她肩上,低低笑著,因笑而產生的震動,也從肩胛處震盪入她的心裡。

  若依他原本的計劃,在程業對熒闕下藥的當夜,他就應該將熒闕是程業親生女兒的事情抖出來。

  意圖姦淫親生女兒是一件天大的醜聞,他不僅可以以此威脅程業,也可以藉由熒闕緊緊掐住程業的咽喉,讓他在武林盟主那個虛位上坐得提心吊膽,日夜憂惴不安。

  而他對熒闕的情感,雖然早有發現,卻也還在慢慢琢磨。只是那一夜見到程業抱起熒闕,他才真正體會到心底強烈的不是滋味,也終於決定正視這份感覺的來源,因而當下改變計劃,將真相隱瞞,試圖將熒闕排除於血親正面相殘的悲劇之外,並將程嫣帶入紛爭裡。

  但是她仍是這個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顆棋子,在復仇與情感之間,他只能選擇不讓熒闕和程業正面交鋒,卻也因此而必須強迫熒闕有所割捨。

  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因她而強烈起伏的心情。

  「主人今天是故意要熒闕明白一切的嗎?」她半垂眼眸開口問道。

  他的笑聲停止,並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那這塊碧血凰玉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了,敢問主人,熒闕可以將它丟了嗎?」她抬起手,攤開手掌,神色冷淡地看著那塊玉。

  寒君策站直身,將她摟住,輕聲開口:「此玉已物歸原主,它的命運,自然隨妳發落。」

  「熒闕明白了。」她握回拳頭,心中已有決定。

  乖順地倚在他的懷抱內,她靜靜體會心跳逐漸加快的感受,而後怯怯地、有些試探性地將手伸出,環抱住他的腰。

  他的回應,則是將她抱得更緊……

  ☆ ☆ ☆

  子夜時分,程嫣折起桌上墨漬已乾的紙張,吹熄燭火假裝就寢。

  她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讓寒君策詭計得逞,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寒武城,通知爹務必小心。

  可是房門前一直都是刀衛在顧守,讓她根本束手無策。

  雖然她沒有見過刀衛施展功夫,但下午的紛爭已經足夠讓她明白自己連緹兒都遠遠不及,更何況是傳聞中武功勝過緹兒的刀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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