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腦袋裡突然閃過這個可能性,讓程嫣開始凝眉思索;而後,許多原來百思不解的疑惑,全在此刻有了解答。
「娘說,擄走緹兒的,是一名渾身浴血、容相俊美卻兇惡得恍若鬼道羅剎的少年,該不會那少年就是他?這麼說來,難怪……」
「請夫人不要妄自臆測。」熒闕冷淡地說完,轉身欲走。
「妳別走!」程嫣追在她身後,急急開口:「妳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事實,為什麼不願意承認?難不成妳是在逃避嗎?逃避所有與妳原有信念背道而馳的事物,逃避妳心中恩人將會變成仇人的事實?我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劍衛竟然是這種膽小如鼠之輩!」
熒闕倏地停下腳步,冷眼看她。
「我說對了吧?妳的確是在逃避!」程嫣回視熒闕已經添上些許幽暗的眼神,高高揚起頭說道:「妳的神色明白地告訴我,我方纔的猜測全屬多餘;但我卻想反問妳,是我的問題多餘,還是妳自己的逃避多餘?」
「劍衛之名是主人賜與,不許任何人誣蔑。」熒闕的口氣仍是冷淡。
「開口主人,閉口主人,明明他是造成我們一家骨肉離散的罪魁禍首,妳卻偏偏敬他有若天神!」程嫣氣結,「緹兒,妳醒一醒好不好?我不知道寒君策為什麼要把妳養大,還把妳帶在身邊,但可以想見絕對是居心不良。他明明知道妳是程業的親生女兒,卻要妳當著武林眾豪傑的面讓爹顏面盡失,還處心積慮要與程刀門結成親事,要我無論如何都得來寒武城作客。妳口口聲聲尊稱我為『夫人』,實際上卻又清楚明白我只是寒君策用來對付爹的工具之一,不是嗎?」
「是夫人想太多了。」
「我都說了,『夫人』這個敬稱我受不起!緹兒,十八年前,有一群盜匪趁著爹還在閉關練功而無暇管事之時,妄想闖入程刀門洗劫,卻被恰巧因某些疑惑不解而出關的爹給打得落花流水,寒君策不過是那班匪徒之中的一個,不值得妳這樣忠心呀!」
「程姑娘真的相信那些人只是意圖洗劫的盜匪嗎?」熒闕突然問道。
「什麼意思?」
「程業並非劍衛的父親。」她冷冷地丟下話,就想離開。
「緹兒!」程嫣拉住熒闕,而熒闕並沒有甩開她,「寒君策性情陰沉難測、極端又反覆無常,一直以來都受到江湖中人詬病;但爹性格仁德寬厚,行事光明磊落卻是武林豪傑們所認可的,妳為什麼堅持認賊為主?」
她突然想起昨天夜裡所見的一切,想起寒君策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想起熒闕在寒君策面前無言的順從,背脊陡升惡寒。
「主人雖然性情難測,但行事絕不隱晦,況且程姑娘之前也對這樁親事勢在必得,為何轉變得如此迅速?」
「城主夫人之位,又哪裡比得上血緣之親?緹兒,寒君策對妳不是真心的,他只是想利用妳來牽制程刀門……」
「寒武城富甲一方,城內高手如雲,不需要圖謀程刀門。而劍衛對主人一向只知盡忠,真不真心,從來不在我的考慮範疇內。」熒闕終於甩開程嫣的手,快步離開。
「緹兒!」
程嫣對著熒闕離去的背影大叫,卻再也得不到響應,只能頹然站立原處。
她最疼愛、最掛心的血親呀!終於找到了,卻是這樣的局面。
沮喪地低下頭,她只能無奈思索現下的情勢。
「該怎麼辦呢?寒君策居心叵測,緹兒又執迷不悟……這樣不行,寒君策很明顯是想對程刀門不利,我必須盡快修書讓爹知道這些事情,好有些提防,並早做應對之策。」
她轉身想回西閣客房,卻發現去路已經被兩個高大的人影給堵住,心底一驚,連忙倒退數步。
「寒君策?」她吶吶開口,「你什麼時候來的?」
「夫人還真是好興致,攻心不成,便想使離間之計嗎?」
「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希望大婚之前,妳能夠安分一些。」寒君策雙手環胸,臉上掛著絕對陰沉的笑意,「刀衛,送程姑娘回西閣,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出入一步。」
「寒君策,我發誓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程嫣在被刀衛架走時憤怒地大聲斥喊。
「困獸之鬥。」寒君策輕哼,並不將程嫣的威脅聽入耳內。
計謀將成,所有餌都已經布好,只等待魚兒上鉤。
懸宕了二十二年的血海深仇終將得報,他明明應該感到喜悅的,但為何他的心卻反而沉得更深?
他望著方才熒闕離去的方向,雙瞳一黯。
看得出來,她的情緒亂了。
可是,明明是自己的決定,為何如今卻覺得方寸漸失……
☆ ☆ ☆
「姥姥。」熒闕走進隱世草茅,對著坐在院內竹椅上搗藥的人輕喊。
「咦?來人可是我們家熒闕?」隱世姥放下藥缽和搗杵,站起身走到熒闕身旁,雙眼大睜,拉著她左顧右盼。「人老了果然眼睛也不中用了,我怎麼好像看到我們家凡事淡然無慮的劍衛愁容滿面?」
「別取笑我了。」熒闕低著頭,對身高只到她胸前的隱世姥輕笑。
隱世姥年紀到底有多大?寒武城中恐怕沒有人能說得出所以然。只知道因為長年煉丹試藥的緣故,讓她的面容逐漸回春,明明身形佝僂,臉卻光滑如絲緞,沒有任何皺紋,連聲音也似老還少,讓人辨識不出她的年齡。
儘管她形貌奇異,常常使人望而生畏,但是對熒闕來說,她卻如同自己的父母、師長一般,是不可多得的長輩。
教導她劍術,教導她醫藥毒物的知識,從小到大,除了主人的教養之外,她也等於是由隱世姥拉拔長大,也唯有在隱世姥面前,她才會放心地展現情緒。
所以主人雖然不准其它人碰到她,姥姥卻可以是唯一的例外。
況且,在寒武城之內,姥姥才是主人心底最為信任的人。
「什麼事情讓妳心煩?」老人家端著和藹的笑容問道。
熒闕攤開手掌,將碧血凰玉遞到隱世姥眼前。
「哦?妳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我期盼可以聽到不同的答案,沒想到竟是真的……」熒闕閉上眼,有些無法接受事實。
主人想要對付的,是她的父親!
想起程業下藥迷昏她的那一夜,他臉上那志得意滿又扭曲陰邪的笑容,她的拳頭不自覺握緊。
那樣的人,竟是她爹……
「什麼叫做『竟是』?妳來隱世草茅找我,不就是已經明白此事無假了嗎?」隱世姥慢慢踱回桌前,又開始搗起藥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明明知道熒闕想明白的是什麼,卻還是故意問道。
「主人當年攻入程刀門的原因。」
「你不問城主為什麼收養妳,或為什麼最近動作頻頻?」
熒闕搖搖頭,看了一眼桌上成堆混放的藥草,便走到桌旁自動自發地替隱世姥分類。
「二十幾年前,在郾城東南有個寒家莊,世代以善於制刀聞名江湖。其第五代傳人寒元曦是一名奇才,不僅熱中於研究刀具的鍛煉方法,也醉心於刀法的修為。而後他參詳並融合武林眾家刀客的功夫,再加上自己的領悟,創造出一套足以震驚武林的絕學,並且為了配合這套絕學,鍛製出一把絕世寶刀。」
「就是『驚天九式』和『蛟鯪刀』嗎?」
「嗯,給我一株靈脈草。」隱世姥接過熒闕遞給她的藥草,混入藥缽裡面,繼續說道:「『蛟鯪刀』剛鍛煉成功時,寒元曦喜出望外,因而大宴武林中人,想要展示這口寶刀,程業當時也在宴請名單內。」
「既然寒老爺能自創驚天刀法,程業的武功又怎麼能與他匹敵呢?」
「明的不成,當然是來暗的呀!寒元曦性情豪邁,對於自己所結交的友人大多不會生疑,而當日受邀的賓客中有不少人覬覦驚天九式和那口寶刀,程業便聯合這些人在當晚血洗寒家莊。寒元曦因為早已中毒而無力抵抗,寶刀還未現世就已經先易主。寒家莊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命,還有當時在場的其它賓客,全數遭難,廣大的莊園也付之一炬。」
「而後程業追殺同夥,在確定寶刀與刀式都唯他獨有之後,就安心閉關修練是不?」熒闕垂眸輕問,拿著藥草的修長手指有些顫抖。
隱世姥並沒有回答熒闕這種已經是明白肯定的問題,淡淡看了她微顫的指尖一眼,才又開口:「那一晚我剛好路過寒家莊,在瓦礫殘骸中救了當時年僅八歲、身受重傷的君策,並將他帶到一個隱密的住處療傷。我憐惜他是一名武學奇才,便教授他劍藝和掌法的訣竅。只是因為我有事情絆身,沒有辦法時常在他身旁看著,一年以後,他帶著我送給他的武功秘笈,留書出走,與我再無聯絡。」
「三年之後,復仇心切的主人聯合曾被程業迫害過的人攻入程刀門,卻大敗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