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無奈的望著自己這身袍子,這已經是她最破舊的衣服了,她的男裝早在如心失蹤時,就被盛怒的阿瑪燒光,她只能找些她自認是破舊的袍子帶出來,就像她身上穿的這件,要不是因為她喜歡上面的圖案,這衣服早就被照顧她的嬤嬤扔了,沒想到這種舊衣還是讓張寶看出破綻。
「這是我家小姐賞給我的。」
「我猜你脖子掛的金鎖片也是她賞給你的吧?」
如意驚呼一聲,想把金鏡片藏起來,她本來不想帶任何首飾出來的,但這金鎖片是她和如心出生時,親娘打給她們的,和如心一人一個,想到如心她又覺得心中一痛,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如果如心有一點差錯,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就是為了如心才溜出王府的,她偷聽到探子向父親回報,一艘開往印度的船上據說有個中國女子,這是到船上幫忙打雜的船工傳出來的。
那個中國女子有沒有可能是如心?
耐心等待從來就不是她的風格,如意決定親自到印度去看看,聽說龍門旅館可以代人訂船票,所以她想過來問問。至於那個什麼印度的,老實說,她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她只知道印度就是古時候的天竺,既然唐三藏都能去天竺取經,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為了如心,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闖一闖。
「怎麼?就算我猜中了你的身份,你也別這樣悶聲不說話呀。」
張寶用腳踢著地。「我是真的想幫你,天就要黑了,你一個人在這附近亂逛,很危險的。」
「如果我不是一個人呢?」如意仰起下巴,努力的想在腦海裡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你不會是要和洋人軍官私奔吧?」張寶驚訝得張大嘴巴。
「對呀。就是這樣。」感謝張寶給了她這樣一個藉口,如意用力的點著頭,並加油添醋的補充,「我喜歡一個洋人軍官,而我爹反對,所以我就逃了出來,我爹的人現在正四處在找我。」
「原來是這樣呀。」張寶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
「你可不能向別人洩漏我的行蹤。」
「我張寶才不是這樣的人。我雖然不識得幾個大字,但也常到廟口聽人說三國演義,做人的義氣可不比你們差呢。」
「這樣說你會幫我守住秘密哦?」
「嗯。」張寶點頭又搖頭。「可是我得看看那個洋人軍官是怎樣的人,這些洋人可是有好有壞的。」
「我的桑德斯才不是那樣的人呢。」如意緊張的說道,桑德靳是在倫敦時,如心最喜歡的一本英文小說中的男主角,她聽這個名字聽得都快煩死了,不過卻是印象深刻,連說謊都能說得這樣流暢,如意微笑,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看。那個自認精明能幹的張寶都讓她嚇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真的有這人呀。」張寶搔著頭說。
「當然,不然我還騙你不成。」為了加強她的說法,如意朝站在龍門旅館二摟陽台上的幾個穿著紅藍相間軍服的洋人軍官揮著手。「桑德斯。我在這裡。」那幾個洋人顯然有幾分錯愕,但其中一個有著閃亮金髮和漂亮藍眸的年輕軍官卻向她彎腰行禮,不過他的眼中卻充滿疑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如意覺得全身一震,她不記得她看過這個人,如果見過,她一定不會忘記的,因為即使在倫敦待了這麼久,她也不曾見過這樣讓人目眩神迷的男子,他直挺的鼻粱和弧度優美的嘴唇彷彿是用刀鑿出來的,高挺的身材在人群中則顯得鶴立雞群,最特別的是他眉宇之間的清朗明亮,即使是對洋人有偏見的她,也不禁看得失神。
「原來就是他啊!」張寶點頭。「雖然太好看了一點,可是看來人很不錯呢。好啦。既然有人照應你,我就放心了。那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羅。」
話才說完,張寶就飛也似的消失在對街的巷中,如意有些空虛,雖然她老覺得張寶活像王府中什麼都管的陳嬤嬤,可是少了個能說話的人,這感覺還真不好過,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她發過誓的,不找到如心她是絕不回王府,總不能如心正在水深火熱的受苦,她卻在一旁涼快。
如意墊腳往旅館裡面看了一下,她只是去問一下代售船票的事,那些洋人應該不會拿她怎麼樣吧?他們如果敢怎樣,她如意可不是好惹的。
不過前腳才踏進龍門旅館的大廳,她的信心就開始動搖了。
「好漂亮的中國娃娃。你的舞伴是誰?」一個矮胖的軍官攔住她的去路。
如意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在她的臉上印個響吻,幾個著紅藍軍服的年輕人逐漸圍了過來,如意覺得頭皮發麻,天知道她闖進了什麼樣的地方。
桑德斯·費恩上尉在舞會開始時仍靠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他包裹著繃帶的手臂正因他的握拳而緩緩滲出血色。
「桑德斯,你的臉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說話的是他的好友肯恩中尉。
「我好得很。」桑德斯的語氣冷淡。「除了這個久治不愈的傷外,我覺得好極了。」
「我懷疑你的傷不是在手臂。」肯恩說道:「雖然藍雅小姐的確是這一帶天津城中最漂亮的英國淑女,可是她既然已經嫁給羅林爵土,你就應該忘記她,何況那種勢利短視的女人是一點也配不上你的。」
「你怎會認為我對她還有興趣?」桑德斯冷冷地問。
「我以為你前些時候在追求她,至少在你上次回倫敦前,你還對這位淑女充滿興趣,不是嗎?」
「淑女?」桑德斯柔和的語音微微的帶著刺。「謝了。那樣的淑女我可不敢領教,何況我現在另有意中人。」
肯思吹了聲口哨。「這麼說我是白擔心了。」
「看來是。」桑德斯轉身,離開欄杆。「該死。舞會都已經開始了,在到印度之前,我需要一些娛樂。」
「而我需要一些食物。」肯恩加快腳步趕上他。「我真的覺得餓了。」
他們下摟時,大廳中已經擠滿了人。
肯恩朝置滿食物的餐桌走去,桑德斯則順手拿起吧檯上的白蘭地酒瓶,獨自坐到樓梯旁,仰起頭灌了一大口的酒。
當火辣辣的液體滑進他的空腹中,那種酥麻的感覺讓他稍放鬆了些,他通常不會這樣喝酒的,但現在他必須找些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天殺的。他必須找些事來讓他忘記藍雅。
雅雅;美麗的藍雅,他在天津城對她一見鍾情。
她是個骨董商的女兒,卻有著金色的卷髮和象牙般潔淨的肌膚,她打開了他自亞歷桑那那件慘案後就緊閉的心扉,他把封閉多年的感情全都投注在她身上。
在回倫敦前,他曾衝動的向她求婚,文雅羞澀的藍雅竟然摟著他的脖子吻他,要他安心的回英國養傷,她承諾會等他,她的承諾讓自我放逐多年的他,開始有了追求幸福的勇氣。
他從不曾告訴藍雅他來自英國最古老的世家,和當今英國王室是親戚,他的父親亞爾貝瑪侯爵幾乎富可敵國,也是目前最有權勢的貴族之一。
他的父母在知道他在自我放逐這麼多年後,終於從亞歷桑那那件慘案中走出來,都感動的流淚,他的母親脫下了手上的戒指,交給他說:「孩子。替我謝謝那個女孩,謝謝她幫我找回我的兒子,不管她是怎樣的出身,我和你的父親都會承認她是亞爾貝瑪的成員。」
桑德斯又灌了一大口酒,十分諷刺的是,藍雅卻為了爵位和名銜嫁給了大她將近二十歲的羅林子爵,當他不顧手臂上的傷,匆匆帶著亞爾貝瑪家族世傳的紅寶石戒指趕回天津時,她已經是羅林子爵夫人。
「唉呀。你真是可笑。」當他去找她時,藍雅不耐的揮著手。「我怎麼可能嫁給只靠軍餉過活的窮軍官,你雖然長得十分出色,但再怎樣俊俏的臉孔也是不能當飯吃的。」
如果藍雅知道她只要再耐心地等些時候,她就可能是聖約翰伯爵夫人,聖約翰的爵位是他從母親家族繼承來的,他真想看到藍雅知道她和英國最古老的亞爾貝瑪家族擦肩而過時的表情。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桑德斯覺得十分懊惱,不知不覺中他已喝完了一整瓶的白蘭地。但酒精卻對他充滿挫折的心一點幫助也沒有,反而讓他頭疼欲裂。
「桑德斯。你怎麼躲在這裡喝悶酒呢?」肯思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把他推向大廳。
「去吧。你不是說要好好享受這一夜?」
大廳中人潮異常洶湧,笑聲一波又一波,淹沒了樂師努力的成果,舞池中有許多人正和著幾乎聽不見的音樂起舞。桑德斯皺起眉頭,他不需要這種歡樂的氣氛,他需要的是酒,至少酒精能填滿他空虛的心。
但當他轉身要離去的時候,人聲更加沸騰,桑德斯低聲詛咒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剛才在旅館外高聲喊他的中國少女。他不是沒看過美女,但這女孩卻美得特殊,那是種剔透靈通、光芒四射的美麗,不論是在暮色中或是燭火下,她的美麗讓人很難移開目光。尤其是現在盛怒中的她更像一團黑色的火焰,她的髮髻已被人弄散,長直如絲的黑髮順勢披散下來,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閃耀著真珠般的光澤,不過她的舉動可一點也不美麗,他看著她左手揮拳擊中一個想要強吻她的軍官,右手給那個弄散她髮髻的軍官一掌。人聲再度沸騰,越來越多的人靠過去將她團團圍祝桑德斯毫不思索的想要幫她,至少她的勇氣和那堅定無畏的眸子深深吸引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