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八八二年天津
離熱鬧的和順大街不遠的江寧胡同是天津城中洋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在這裡,街道兩旁漂亮的路燈間種植著整齊的樹木,各種紅白相間的西洋式洋房羅列其中。當然,那些高鼻深目、穿著怪異的洋人們也是這裡引人嘖嘖稱奇的風景。
就在這個空氣中仍有幾分暑氣的夏日午後,順親王的兩個女兒闖進了這個遠近知名的洋人胡同。
「江寧胡同真的很好玩吧。你看。連洋鬼子都和我們在倫敦和宮裡看到的不同。」這個拿著一把男裝扇子扇了又扇的小妹妹——萱格格如意,此刻她身著雪白真絲男裝,黑得閃亮的頭髮在腦後打一條辮子,不仔細看還不知,她原來是個漂亮的女孩。
蘭格格如心忍不住想,雖然是姊妹,但她和如意竟然連一點相似也沒有。如意的美麗實在光彩奪目,她身上一直有股物質讓人無法移開目光,那是種流動燦爛的青春,而這是她一直想要卻無法擁有的,如心多麼希望自己能和如意有些相像,但她只能悄悄的將失望藏祝不過,對於如意次次驚險萬分的冒險活動她都不曾缺席,像這回偷溜到江寧胡同,雖是如意的主意,但誰也想不到她才是真正的幕後策畫,因為如意雖有勇氣,但也莽撞十分,所以她們兩人的合作真是名副其實的狼狽為奸,如意出力她出謀策。
「哇。你看那個洋婆子頭上插的是鴕鳥毛也就算在倫敦,我也不曾看過這麼誇張的。」
「如意。說話當心點,阿瑪常說隔堵有耳的。」聽見如意又旁若無人的批評起來,如心忍不往出聲提醒。
「怕什麼怕。說得我好像殺入放火似的,而且我敢打賭,那些兩鬼子是鬼子聽雷,有聽沒有懂。」
「我不過是提醒你罷了。因為太后已經不斷明喻、暗示和影射要阿瑪好好管教你。」
「什麼?」如意氣急敗壞的握緊雙手。「我又不是沒有努力過呀我曾經練習讓自己好幾個小時不說話,裝成所謂的大家閨秀,我試過目不斜視到眼皮抽筋。」
如心用力咬住下唇,以防自己會因如意活靈活現的描述而笑出來。「你呀。活生生是讓阿瑪寵出來的,他老人家還不承認呢。瞧連這無可奈何的表情都和他一模一樣。」
「我就是運氣不好,才像阿瑪,如果和你一樣,同我們親娘長的一模一樣,那我做什麼壞事都無往不利,美女就是有這個好處,就算走路摔倒,人家都說你摔得婀娜多姿。」
如意一邊說一邊扮個鬼臉,逗得如心也忍不住笑出來。
如意著迷的望著如心抿著嘴露出的笑,真的,如心的秀氣是目共睹的,她的臉有種細瓷般透明的感覺,她也是那個具有鎮定自信的特質,總贏得她們父親喜愛的人。從慈禧太后、王室的親王們、她們在倫敦的英文家教,到王府中的僕人,沒有人不喜歡如心。
但如意卻從來不曾妒嫉過如心,她愛如心,她從懂事起她就力的想要保護如心,纖細的如心是每一個父母所能想到最好的女兒,她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說英文、希臘文和法文,不像她有闖禍這麼一點本領。
如果順親王知道他的小如意居然還有一絲悔意,或許他會感欣慰。
順親王是大清王朝的駐英使臣,他和順王福晉間的恩愛是了名的,所以從福晉過世後,他便不曾續絃,而把所有的精神放在兩個女兒身上,溫婉的如心和任意的如意,他想了又想,也不明白這兩姊妹為什麼在個性上差這麼多?從小如心就不曾讓他操過心,但如意埃從一歲到十六歲,她可是讓所有在順親王府中做過事的人都心悸猶存,恐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一個順親王府中的老僕人就發誓,如意從會爬開始就致力於製造麻煩。一歲零三個月,她就開始滿地快爬,絕不錯過任何可以鑽進去的洞穴,惹得王府日日夜夜敲鑼打鼓在找萱格格。
稍大一點,如意就喜觀在樹上跳來跳去,從這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順親王於是一聲令下,砍掉王府中所有可以爬的樹,那段時間照顧她的嬤嬤和丫鬟,單單想到「如意」二字,就頓時老了十歲不止。
這種情形在倫敦也好不到哪裡去,十歲到十六歲,順親王帶著這兩姊妹出使英國,除了從中國請來飽讀詩書的老先生教讀外,他還順應潮流的為格格們請了英文家教。
如意就膽敢在七大內氣跑了十五位女家教,順親王氣得吹鬍子瞪眼,因為這小丫頭的理由居然是義正詞嚴的大掃洋鬼子。
可是話雖這麼說,如意卻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興趣盎然,順親王才買台相機回來,就讓她大卸八塊,小提琴的弦被她拿來七弓,這些都還只是小意思,最近他聽說英國的洋女人正在玩什麼女權運動,他十分害怕讓如意留在倫敦,擔心這小丫頭學會了洋女人玩的這種打倒男人的運動,他的小如意還不知道什麼是女權就已經難應付了,讓她知道不鬧翻天才怪,如果連如心也要打倒他這個父親,那可真令人傷心,所以雖漸心中不捨,順親王還是趁這次回國述職之便,把兩位格格帶回天津久居,也希望能力她們覓得良婿,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兩位格格居然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跑到儘是洋人出沒的江寧胡同來,那個如意還逛出興趣來了呢。
「如心。我們去前面那家鋪子看玩具火車好嗎,我聽慶王府的五貝勒說,前些時進了好多新玩意呢。」如意指著前面那家鋪子,眼睛睜得圓圓的。
「不行。你因為火車闖的禍還不夠嗎?別忘了恭王府的三貝勒現在恐怕還躺在床上呢。」
「沒那麼嚴重吧?」
「不嚴重?只因為他弄壞了你的火車,你就跳到他的馬前尖聲怪叫、裝神弄鬼嚇到他的馬。」
「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罷了?何況他又沒有怎樣。」
「是。他沒怎樣。因為他不過斷了雙腿。」
「但是他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呀。」如意紅著臉說。
「我看你真的是連一點愧疚都沒有。」
「好如心,你就再幫幫我嘛。只要在這裡等我一下,我看看就好,保證絕不惹麻煩。
這一次是真的。」
如心讓步的歎口氣。「我真拿你沒有辦法。」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就在如意如獲大赦般的跑到對街時,一輛馬車突然停在如心的身旁,如心還沒有反應過來,車中的人就伸出手來摀住她的嘴,用力的將她拖進車內。
「救命啊!」如心大聲尖叫,但她的尖叫在瞬間就被掩滅,然後馬車就開始飛也似的奔馳起來,這事發生得如此快,快得連她自己也無法相信她竟然會被綁架,就這樣被綁架了,難道就沒有別的人看到嗎?
「如心。」彷彿回應她的問題般,如意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她正努力的追逐這輛馬車。「你們放開她。你們想對她怎樣?」
如心用力的掙扎,但她的臉和手卻在同時被壓在車座上,不久一條大手帕就被塞進她的嘴巴,在她的腦後打了一個結,一雙有力的手肘壓抵她的背部,有效的制止她的任何掙扎。
「救人啊!快救人!」在另一方面,如意仍不停歇的跟著馬車跑。
但馬車卻以更快的速度奔馳,在人群圍繞過來之前,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意頹然的跪倒在街道上。天呀。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她和如心不可能會遇見如此瘋狂、荒謬的事,那些人究竟為什麼要綁如心?他們的目的何在?如果如心告訴他們她的身份,他們會放了她嗎?會嗎?
第一章
「姑娘。你要自己進去嗎?」領如意來到龍門旅館的男孩問道,這是天津城中最著名的洋人客棧,男孩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身著鸚哥綠紗旗袍的美麗少女,她正站在旅館前偌大的荷花池前,望著不斷傳出熱鬧音樂聲和烤牛肉的大廳發怔。據他所知,這隊名叫威靈頓軍團的英軍,明天就要移防到印度,這是一種只有軍官們才能參加的狂歡宴。
「像你這種身份的姑娘,實在不應該到這種地方來。」男孩搖頭說道。
如意按下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小包袱按在胸口,這是她溜出王府時,唯一來得及帶的。
「張寶,我不是告訴你好幾遍了,我只是窮人家的女兒,我來這裡是來投奔我大嬸的。」
「那你大嬸姓啥名啥,你倒是說來聽聽呀。我張寶可是這附近的包打聽呢。」
如意掀起嘴。「大嬸就是大嬸,我哪知道難叫什麼?」
「哈。話是這樣說沒錯。」張寶向她眨著眼睛。「可是你這身打扮,是怎麼也不像窮人家的姑娘,單單你袍子上暗織的錦繡鴛鴦就值幾十兩銀子,我敢賭你連什麼是窮人家都沒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