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法亞一時不能反應。
她……和這個男人同居?她是那老男人的情婦!?
胸口似乎在頃刻間灌入過量的紅酒,微微酸楚中,還有難以形容的脹痛感。
"鈴……"他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賈姬的聲音從彼端來,將他拉回現實。
"法亞、法亞,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她像只火雞叫個不停。
火雞──這個形容詞還真貼切!
這又讓他想起了風葉兒!
"法亞──"她又叫了。
"什麼事?"他冷冷地回應。
"楓葉又有狀況了……"
他一邊執著手機,一邊走進紐約市的楓林大道……賈姬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遙遠……一片楓葉就這麼飄進他張開的手中。
也許"楓葉"沒有賈姬說得這麼難掌控,只是"人"不對!
他該自己上場了。
※ ※ ※
沙士皮亞一路駕著車子往約市郊駛去,頑黠的笑容仍噙在嘴邊。
"皮亞舅舅,你對他說了什麼?"風葉兒一臉戒備地瞧著一向鬼點子特多舅舅。
"小丫頭,心疼啦?"他似乎瞧出葉兒的雙瞳閃著一種躍躍欲試的簇火,這是她不曾對任何男人發出的。
她太會作戲,而且很投入,連眼神也能說謊。
如果他只是她的教授,一定會她的演給蒙過去。但他不單是教她戲劇教授,也是她的親舅舅,所以能覷出她眼神裡所含的隱意。
在某些地方她很像他去世的妹妹克莉絲,才華橫溢、心思敏捷,卻擅於隱藏內心的秘密。只是她們的隱藏方式截然不同。
克莉絲是將自己隱藏在文字背後,所以儘管她的著作紅遍全美,甚至被翻譯成多國的版本,但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她。
而葉兒則是將自己獻身舞台,像太陽散盡她精湛的演技,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但真正的她卻是孤單、寂寞的。
因為她和她的母親都是血友病的患者,當年克莉絲為了生下葉兒乎死在產台上,為此,風傳仁──也就是葉兒的父親索性結紮。
"皮亞──"她刻意省略舅舅兩個字,以示抗議。
他卻不以為意地反問。"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她冷靜地應道。
"這不就結了。"他則老神在在地笑著,繼續開著車朝她常就醫的醫院駛去。
"你真的很過分。"她說了一句中文。
"你又用中文罵人。"他雖不知她說什麼,但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用肚皮想也知道沒好話。
"我對你只有四個字。"她賊賊地道。
"哪四個字?"這賊丫頭總有辦法引起他的注意。
"交換。"她邪笑道。
"成。"
"你先說。"
"你耍詐!小丫頭。"他搖頭苦笑。
"我不耍詐,只愛──"
"只愛說謊。"他下了評語。
"哈!好吧,見你這麼瞭解我,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只有──歌功頌德四個大字。"
"歌功頌德?老天,丫頭,你弄錯了,那是國際影、戲劇學會給我的,而不是你。你只會折我陽壽。"老臉又是一陣哭笑不得。
"看在我隨時會死的份上,麻煩你快說吧。"笑談生死是她與舅舅不避諱的事。
"葉兒──"皮亞不禁感傷了起來。
"我還沒死,別哭喲。"她笑著趨散窒悶。
他旋即斂下沉重,戲謔地說。"我只是告訴他──你是我的同居人。"
"什麼!?"高分貝的魔音倏現。
"叫這麼大聲作什麼?反正他不是你同學。"他說得理直氣壯。
"天啊!"她白了他一眼,真是家門不幸啊!
他不替她"把"住那個男人,還把人家推出門!
"不過,我有他的手機號碼。"他逗著她。
"在哪兒?"熄了一半的微火,燃了起來。
"丟了。"他說得再自然不過。
"丟了!?"尖鳴又起。
"你不是不愛閒雜人等嗎?"他故意反問。
"他是救命恩人。"她雙肩一垂,有如鬥敗的公雞。
"你愛上他了?"他試探問道。
"舅舅麻煩你別太發揮戲劇的想像力好嗎?"她連忙否認。
"是嗎?"他拋出一抹詭笑。在車子轉進醫院的停車場時,神秘地說,"待會兒複診完後,我會送你個小禮物,慶祝你大難不死。"
"什麼禮物?"這個怪舅舅,沒事獻慇勤──有鬼。
他卻不點明,只輕輕地拍了拍西褲口袋,那裡有穆法亞要他交給葉兒的聯絡電話及姓名。
古怪的是,這小子竟然以中英交錯書寫自己的名字與電話。
唯一的英文字便是他的姓,其他的全是中文。
這個人難道不怕葉兒看不懂中文嗎?
在這裡出生的中國小孩,頂多會幾句中文,而且還得怪腔怪調,若不是葉兒的父親執意教她中文,只怕她也和這裡的ABC小孩一樣,對母語是一問三不知,就更別提寫了。
"舅舅──"明知他賣關子,她還是想知道。
"套一句你老爸生前最常掛在嘴邊的話──佛曰不可說。不是不說,而是時機未到。"
"拜託,不是不說,而是不報!"她真拿他沒轍。
兩小時後,他們從醫院走了出來,同樣是中國人的醫師,一再叮嚀:"小姐,我還是老話一句──多休息。"
"是,遵命,楊大醫師。"她向他舉手敬禮,逗笑了兩個男人,疼在心底。
回到車上,沙士皮亞從口袋中取出紙卡,"這是你的禮物。"
"這──"一見這中文字,忽然好感念父親當初的堅持。
父親是個傳統的男人,否則不會一心想光大他自組的"龍傳人"劇團及中國文化。有趣的是,他竟娶了一個完全與他文化信仰背道而馳的美國女子,相知、相愛……直到他辭世的那一刻,都央求母親下輩子再嫁給他……
希望有一天,她能再次回到父親的家鄉──台灣。
探著紙卡上的兩行字──
願飛舞的葉兒,再次起舞。
落款下方便是十個中文字的電話號碼。顯然他只想和她"分享"這個號碼!
她登時說不出話來……
這代表什麼?
"想打電話就打吧。"皮亞似乎看穿她猶豫的心。
"誰說那是電話號碼?"她矢口否認。
"我的妹妹嫁的是中國人,看圖像認字的常識,我還有一點。"
"啊──打電話。"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叫道。天啊!我明天還要和老媽生前合作的出版商見面,可是,我現在這樣子──"
"延期吧。"他建議道。
"嗯。"她答得有氣無力。
"我來吧,電話給我。"
她卻失神地將穆法亞給自己的紙片交給皮亞。
"風葉兒,你確定他是那個出版商嗎?"他笑看那紙片。
"嘿!"她尷尬地笑道,立刻抽回紙片。
沙士皮亞搖搖頭,發動車子,"還是先回家吧!怎麼冬天還沒過完,春天就來了?"他暗指她情苗初長,不願承認。
"舅舅!"她抗議。
"哈!"他寵溺地朗笑。
第三章
紐約市 金莎飯店
金壁輝煌的大廳正流洩著優美的音樂,穿梭於此的賓客全是上流社會的仕紳名流,而這棟頗富盛名的豪華飯店正是五行社成員──"土",房藍道在紐約市的產業之一,而穆法亞也就順理成章地下榻在好友的飯店中。
大廳的左側是香榭廳,一身名牌的賈姬已在裡頭等著"獵物"上門。
兩天前,她意外接獲沙士皮亞的延期電話,於是她故意將見面的時間提前了半小時,打算先行會會楓葉這個老巫婆。
就在這時,香榭廳的門邊悄悄地走進一名中年婦女,早已坐定的賈姬看了看她事先透露的穿著──
過膝的素色長裙,外加一件安格拉小羊毛的淡灰色外套,復古的包頭,古板的老花眼鏡──這應該就是楓葉那個老怪物了!
她旋即堆起一臉假笑,走近這個老古板。
"你就是楓葉女士吧?"矯飾的熱情,很快就被老花眼後方的厲瞳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這只火雞!"不敢當。"風葉兒鎮定地壓低聲音,發出字正腔圓的美語。
"這邊請,我是賈姬,謹代表穆林集團歡迎你。"
"謝謝!"穆林會用這種女人?老媽的作品還真是所托非人!她當初的決定是對的!真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一時心軟,怎麼會答應讓那個穆法亞來紐約!?
"為何不見穆先生?"她一時半刻還未將穆林集團的負責人,與曾經遇見的穆法亞聯想在一起。
"真抱歉,他有個重要會議尚未開完,所以可能會晚一點到。不過,他已將此事全權委託我處理。"她連忙遞上自己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