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輯──賈姬?!
風葉兒很不以為然,但卻不露聲色。
"那你可以作主到什麼程度?"她一語命中紅心。
"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將新作交予我方出版。"賈姬極力討好。
"我在電話已和穆先生說得很明白,我要解約。"她斷然拒絕。
"為什麼呢?"她真想大罵這個不知好歹的死老太婆,但卻不想讓穆法亞看輕自己的本事,只好捺下性子詢問。
"我寫不出東西了。"她據實回答。因為真正的楓葉已蒙主寵召了。
"那我們可以延長時間,再半年如何?"她討好道。
"再半個世紀都不可能。"輕柔細語下著斷句,也截斷了後路。
"你──"真是不識抬舉!
"我只想討論解約的細節。"
"那就等著接法院傳票吧!"登時,她抓狂地低叫了起來。
"看來,穆先生沒有找到一位好的溝通者。"她冷笑著。
"你說得是。"渾厚而謙和的男聲,突然在她倆的背後響起。
"法──穆先生。"賈姬連忙改口。因為穆法亞不喜歡人家在辦公時間直呼他的名字。
穆法亞矜冷地掃了賈姬一眼,卻更勝凌厲的指責。
"對不起,我遲到了。"他連聲致歉。同時明白這是賈姬的詭計!
風葉兒卻怔住了……
他就是穆法亞──穆林集團的負責人!?
如浴春風的氣韻,絲毫沒有半點商人的氣息,他……怎麼會是全美排行榜上的市儈商人?
"你是?"她只想由他口中知道他是誰。
"我就是千辛萬苦'哀求'你與我見面的穆法亞。"微微頷首,紳士十足。
"原來──你就是──他。"她竟有些口吃。
"別被媒體創造出的假象騙了。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蒙祖上庇蔭,得以享有盛名罷了。"他自謙道。"我可以坐下嗎?"
"當然,請坐。"慌亂的應對中,風葉兒才想起自己現在是楓葉。
"你願意將新作繼續交給穆林嗎?"他禮貌的問。
"我──"她猶豫了。集結母親生前作品勢在必行,但打官司這種勞民傷財的事,也非她的財力可為。偏偏那本"婚禮"母親根本未完成,怎麼合作?
"有什麼困難嗎?"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怕要讓你失望了。"
"真的很遺憾。"他以退為進。
"我承諾過,我不會將這本書交給任何出版公司。如果你願意解約,我亦承諾你,永不再以楓葉之名出書。"她說得十分慎重,也是事實。
湛藍色的眼瞳,似乎閃著有別於這個年齡的光彩……
他突然有些閃神。
這眼神……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個條件很誘人。但我有一個問題──"他想起手中的資料。
"請問。"
"為什麼你的著作都是以年僅二十二歲的風葉兒為作者?"由於風葉兒是以中文直譯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將她和兩天前見過面的風葉兒聯想在一起。
"只是不想讓人認出我罷了,因此以家人的名字簽署。"打從她十八歲,就開始代母成為著作人了。
"那麼,現在就產生了個問題。"穆法亞冷靜地說道。
"什麼問題?"她竟有些緊張。就是有一種不知所以的感應──他將提出的問題,八成很難搞定。
"既然風葉兒為法定著作人,那麼若要解約的話,她也需在場,並由她出面簽名,以示負責。"公事公辦的態度裡還多了一份平和。
"這──"她果然沒料錯!但她現在是她母親,又怎麼扮自己呢?
"有困難?"他看出她的為難,然而在商言商,有時細微之處更是成敗的關鍵。
尤其他並不想和她解約,因為她是美國近代少見的出色文學家,這麼逼她,只不過想讓她就範!或者是道出實情。如果他能夠為她做到的,一定代為解決。
"是有一點──"她突然靈光一現。
"我可以知道嗎?"他依舊彬彬有禮。
"我女兒──小葉,她的手在今年初受傷了,所以──"她故作吞吐狀。
"不能簽名?"這點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也不是;只是──正在復健的她,若真要簽名,可能會和原筆跡有些差距,所以──"精湛的演技已蓋過事實。
他卻不語。
而她的心再次狂跳……怕他根本不相信。
"還是請她來一趟,簽個字,總是合法的程序,至於字體,我想,我說了算。"他大方地說道。
"那賠償金──"她知道他不會敲竹貢。
"她來了再說吧,小事一樁。"他輕描淡寫地說。
"真是太謝謝你了!"她果然沒看錯人。
"我可以知道你為何想取消合約嗎?"儒雅的鏡框後方是一雙精明洞悉的眼,彷彿可以一眼看穿謊言。
"如果我說,是我再也寫不出好東西呢?"她突然感慨的說道。
儘管她在父母有意的培育與薰陶下,語文造詣比一般人來得好,但是有些深層的東西,沒有經歷過與體認過,就是寫不出來。
"我很抱歉。這對一個作家而言,的確是一大戕傷。"他寧願選擇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這一點他也很驚訝。
"再一次謝謝你的體諒與大度,但我可不可以有個不情之請?"她突然慧黠地眨眨眼。
一抹熟悉感又襲進穆法亞的心間……
"請說。"他發現自己很難不喜歡這個長輩,因為此刻她的身上,竟可以嗅到童女的單純。難道她的成功是因為她的單純?
"我只想和你討論合約的事。"她瞧也不瞧賈姬一眼。
始終不發一語的賈姬,登時不平地抽氣。
"成。"也回以一抹瞭然於胸的笑。
"年輕人,我欣賞你的果斷與儒雅,也相信你的眼光──"她刻意瞄了一眼賈姬,詭譎地笑道:"但我相信一粒屎,只會壞了一鍋粥。"她說了一句中國成語。
"你──"熟悉感又上心頭。
"我的祖母是中國人。"她又編派了一個謊言。
"原來如此。"理智上,他是該懷疑這種說法;但感情上,他再次選擇信賴她。這對他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那我們何時再見?"她問道。
"看你方便。"他縱容她耽誤自己的時間。
"你是個紳士,想來是很多女孩青睞的對象。"她突然想知道他更多的事。
"你謬讚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優勢,但卻不驕矜。
"可惜──"她竟有些遺憾。
"可惜?"這話倒引起他的興致。
"以一個母親的立場,我是不會容許我的女兒愛上你。"她彷彿走進母親的思維裡,卻不知為何會轉入這個話題。
"為什麼?"他不知自己也有吃癟的時候。
"高處不勝寒吧,而且,小葉她……"她陡然收口。她的病一直是她的隱憂,所以才會幻化成火鳳凰盡力燃燒自己,怕的就是,有一天她也會如母親那麼……悄悄地走了。
她要人們記起的是她最燦爛、最絢麗的一面,而非垂死的病容!
"小葉──她──"探人隱私是他不會做的事,但這個小葉,讓他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這點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想,今天就談到這裡吧。"她突然收口。病對她而言是個黑洞,能不觸及就不觸及。"我會和小葉商議一下,再與你聯絡。"旋即起身,挺直背脊往飯店門口走去。
"楓女士──"他跟了上來。
"還有事?"她也是一驚。
"代我問候小葉。"他似乎讀出小葉是楓葉心頭的隱疾。
"嗯。"感動突地湧至胸口。
登時,她明白,這個男人最迷人之處不在金錢、不在外表,也不在權勢,而在於他的細膩。
她怕感動的情緒會脫軌而出,連忙轉身就走。
穆法亞望著她的背影,竟有種揪心的感覺。
彷彿感應到她是個孤獨、也是個值得人好好疼惜的老人家。
這個忘年之交,他交定了!
※ ※ ※
風葉兒一走出金莎飯店,馬上致電給她的密友,"喂,雪子,救命!"
"你又在演戲了,對不對?"裡見雪子顯然不將她的求救當一回事。
"我真的成了放羊的孩子,現在連講真話你也不相信。嗚……"她故作悲鳴狀。
"少來啦!快說,有什麼倒楣的事想找我去擋?"雪子倒是挺瞭解她的。
"什麼倒楣,你這張損人嘴,小心嫁不出去!"她佯怒叫道。
"放心,還有一個墊背的──你的嘴比我更毒。"雪子得意地笑著,一口咬下日本進口的富士蘋果。
"我可是天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