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的是,日子固然無趣,他卻沒啥到酒樓去尋歡作樂的興致。酒樓之於他,宛若一道家常便菜,吃得已經有點小厭膩,短時間內是沒什麼興趣再玩;至於出外踏青去和郊外景色相對無語,或者上街拋盡媚眼大玩勾魂遊戲,也都引不起他的玩興。
這樣無聊的日子裡,他只是莫名地思念著那曾令他玩心大起的──白玉瓏。
想她那張氣惱時,猶比花嬌的艷容……想她那雙憤怒時,幾乎能噴出火的雪亮晶眸。男裝模樣的她,說真的,著實好看極了,尤其是那股不屬於一般女子所有的氣韻和魅力,讓她忒地與眾不同。也就是那份與眾不同,讓他在玄武湖上初見時,一再回首,渴盼再見。
他真好奇,在堅強的外表下,她是否仍保有上天賦予女子的柔情溫馴?除了瞭亮的嗓音,她是否亦有低呢軟語的時候?
如果有,那麼他希望看見的人,是他。
還記得那晚,她似花瓣般甘軟甜嫩的唇,曾柔弱地臣服在他嘗吻之下,微喘,微歎;白滑若芙蓉豆腐的腮頰,曾忘情地淡淡泛酡,教他想一口吞下;還有……還有那對因一時驚訝,只看沒碰的飽滿玉乳,被她綁得扁扁實在太可惜……
一想到他這個脫線的白癡那天居然碰都沒碰──唉,一大損失啊!
是因為吃不到的、沒吃到的,想來總是特別好吃嗎?否則為何他始終不能忘呢?唉……
「四爺。」
身後驀地傳來家僕的恭喚,打斷了他的思春。
「嗯?」他懶懶一應。
「有一位來自揚州的白龍公子上門求見,不知您見是不見?」
聞語,美男子霍然坐起,「白龍?揚州的白龍公子?」
從未有過的意外驚喜,欣悅得令他心臟狂跳。
她來到杭州?她來找他?
「是。」
「請『他』到偏廳稍候,我馬上就去!」
意態優閒地對家僕傳下指示,待家僕轉身離開後,他一掃方才病奄奄的懶態,生龍活虎地跳下躺椅,套好鞋子,便用最快的速度往房間飛奔去。
寶藍色緞面織錦掛子,搭配底襯的雪色絲袍──很好,配色完美!
一頂藏青底色、緣緄金線的小帽,一把黑檀木製、以金漆時繪的折扇──很好,氣質完美!
在琉璃鏡前覽了又覽,嗯,今日一雙魅眼仍是桃花開滿滿,眉秀,鼻挺,唇紅潤──很好,氣色完美!
在確定自己是「天上地下唯我獨俊」的完美狀態後,折扇一散,唇片勾起角度最無懈可擊的笑彎,他略略昂首,從容地走出房間,翩然往偏廳而去。
★※★※★※
白玉瓏在偏廳的上座端正著身子,如花似玉的面孔板著冷冰冰的表情,啜了口茶。
這幾天快馬加鞭,真累死她了!
出門之前,她用特快的速度閱覽賬冊,夜以繼日、焚膏繼晷,看得兩眼都養出黑圈子了。好不容易理帳告一段落,疲憊的眼睛終於能休息,她又強挺著身子直赴杭州,不多浪費一點時間。
此趟下杭州,絕對是有所為而為!
所以,連日在船上日有所思、夜不成眠、漲得胸口雀躍不已的期待感,以及下船後,尚未趕至預定的下榻處稍作休憩,就直往這座雅致的宅邸衝來,都是為了盡快處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而不是為了想早些見到某人,絕、不、是。
沒來由地,她在心底一直對自己強調。
「可不是小瓏嗎?哎呀,為兄的正想妳想得緊呢,怎麼妳就看我來了?」一道沉魅的男嗓,伴隨一抹一高姚俊逸的身影,踏著悠哉的步伐姍姍而來。
小瓏?
白玉瓏眉心立即打了幾個死結。喊得那麼親熱,她幾時跟他相熟了?可……她又不得不承認,他這麼一喊,還真把兩人的距離喊近了,心頭熱呼呼,彷若是多年重逢的舊識。
慶暖收起黑檀折扇,跨過偏廳門坎,坐到她身邊,潤紅的唇下,笑露了兩排潔白的齒。「怎麼了,特地從揚州來找我,莫非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妳也想我?」
睨他一眼,白玉瓏手往身後一伸,啪啦一聲,一落賬本迭上了桌面。
「到杭州沒為別的,就是為這些而來。」
賬本?而且還是白府商行的賬本……慶暖兩眉微蹙,面露難色。
「呃……妳是想要我幫妳核帳?」不會吧?她家的生意,該是他這個外人兼敵手該看的嗎?
「我家的帳,輪得到你核嗎?」想都別想!美眸白了他一記。「這幾本帳,是我家門下行號的經營損益紀錄,包含米糧、茶葉、釀酒、絲綢、瓷器五大項,前些日子我核過,發覺有點問題,又跟前幾年的帳相較後,發現有不少行號分支近來收益逐漸滑落……不許看!」抽回男子隨手拿去翻閱的冊子,她繼續道:「經我詢問過負責的各個管事後,才知道,原來只要你旗下行號在我們行號附近設下分店,就會拉走我們的客源,進而影響我們的收益。」
「所以呢?」做生意本來就有輸有贏,客人喜歡誰就光顧誰,不得寵的就吃虧,怪得了誰?「妳不會是上門來為你們所失去的利益,跟我索賠的吧?」
「我來,是為了弄清楚,你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白玉瓏劍眉挑揚,神凜的眼申有著挑釁的意味,「既然賣同樣的東西,你們憑什麼賣得比別人貴,卻又賣得比別人好?分明有鬼!旁的商家可以悶聲不吭地吃虧,我可不成!等著瞧,我會把你的底揪出來,然後把背地裡見不得光的醜事公佈予天下皆知,教你往後再也不敢出門囂張!」
慶暖笑咪咪,「妳是在警告我,要開始調查我的一舉一動?」
「沒錯。」
「那真是歡迎之至!」俊美的臉龐綻開眩目的歡顏,他不由分說執住她的手,「既然如此,就跟我來吧!」
他拉著一臉愕然的男裝麗人一同出了偏廳,直往居院走去,一邊自作主張地喊道:「來人!白龍公子打算在府裡住下,馬上派人去把隨行的行李都搬進來!」
「是。」聽得吩咐,幾名僕人立即勤快地轉身照辦。
白玉瓏不明所以。
有沒有搞錯?她可什麼都沒說!
「幹什麼啊?」她嘗試扯動包在他溫暖掌中的手,不願被他拉著走,卻怎麼也扯不回來,倒是一股麻麻怪怪的酥軟感在體內慢慢擴散……她登地臉兒微紅。
怪了,她的手又不是沒讓男人碰過,表哥也握過好幾回的啊,可這感覺……從未有過。
「妳說了想調查我不是?那我就好好讓妳查呀!」慶暖逕自嘻笑道,「首先,為了仔細觀察我並預防我趁機偷溜,建議妳現在就住到我隔壁,以便監視我;再者,妳若要去查訪我手下的商家,別忘了『挾持』我一塊兒去,以便有疑問時向我查詢,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何?」
不待白玉瓏回答好或不好,他已把人帶進一間廂房。
「來,就這兒了。我就住在左邊隔壁那間……妳瞧瞧,環境可滿意?」
「你──」白玉瓏沒好氣地環顧一下房內,原要脫口而出的回絕話語,被吞回了肚裡。半晌,她做了決定。「這可是你說的,我住下了,你準備好好款待我吧!」
住了就住下,誰怕誰?這廂房看來乾淨別緻又幽靜,不同於客棧人來人往的吵雜環境,吃住費用全免,這麼好的事,以一名商人的眼光來看,不佔自不佔。且正如他所言,她還可以就近監控他的動靜,免去叫人來回跑腿打聽的麻煩,多方便!再說……她這兩條腿也不知怎的,見過他後,居然有點捨不得離開這裡了……
美男子粲然如陽,「當然。我一定好生款待……我的小瓏。」稍一彎身,他兩片潤唇驟不及防地吮上了她的。
白玉瓏瞠呆。
稍後,扛著行李往居院廂房走近的僕人們,都清楚地聽見,房裡傳出一聲非常、非常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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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西的一條大衝上,有一名為「浩豐」的綢緞莊,門面和規格都堪稱是城西之最。設立之初,這地段壓根談不上熱鬧,然而時至今日,真真只能用「今非昔比」來說。整條大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兩旁商家櫛比鱗次,賣的東西是五花八門一應俱全,在商家門前擺攤的販子使勁吆喝,自街頭到街尾都一樣人聲鼎沸。
食衣住行皆為生活所需,密不可分,一者興,則余可振,而這條街的傳奇,就始於「浩豐綢緞莊」的崛起。
「浩豐」不但身為城西綢緞龍頭大家,貨色齊全、品質無憂;店裡的服務,更是讓所有人津津樂道,滿意得不得了!
首先,是對顧客的敬重。
凡踏入「浩豐」店門的客,不論衣著如何、談吐如何、抑或出身如何,一律都被奉為上賓,夥計們莫不是恭恭敬敬「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地喚。高帽子誰不愛戴?也讓那些沒福氣出生在富貴之家的,在這兒過足了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