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吞了吞口水,等休息夠了又繼續開口。
「小姐想當面對公子道謝,也想讓公子知道,小姐對公子有心的照顧,也懂得公子的心意,只要公子不嫌棄……」
小娟還想講下去,寒季書卻不想聽了。他舉手制止她的話。
從他們一踏入這宅子,這個叫小娟的丫頭幾乎是以主人自居,從頭到尾她一直在唱獨角戲。既然她想自唱自演也就罷,偏偏她可惡得很,每說唱幾句,不是罵長離,就是一再說秦夢蝶對他多有情有意,害坐在他懷裡的長離,頭不知要藏到哪兒,淨是直往他懷裡磨蹭著,害他心猿意馬,氣血浮躁。
「秦姑娘,我想你的丫頭從頭說到現在也該渴了,你這個主子是否該請她下去喝個水?」
秦夢蝶主僕兩人聽他這一說,羞愧得臉紅脖子粗。傅蔚儒候在一旁笑著搖頭,她們可不是他,哪經得起寒季書這種諷言刺語。
「寒公--」
「小娟,別說了。」秦夢蝶不得不拿出主子的威嚴,「寒公子,真是失禮了,只是奴家最近身體微恙,所以……」
「我沒有別的意思,姑娘勿多心。」
「寒公子,您今日前來……」
「我今日前來,不正是姑娘之請?」寒季書挑眉睨了眼小娟,冷笑地說:「你在長離生病這段日子,不是直要你的丫頭送信給她,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安排這場會面嗎?怎麼我人來了,姑娘不但默不作聲,還讓我聽了一個丫頭的長篇大論。」
「呃……寒公子,請您聽奴家解釋,事情不是公子所想的。其實小娟只是為奴家著想,但她絕沒惡意,而我們不知道長離生病了,以為她這麼久不來,是為了逃避我們。」
「逃避你們?」他嘴角微勾,露出習慣性的嘲諷笑容,「想當初她辛苦的要我找著你們,想盡辦法為你們弄個安身之處。你生病,她為你找大夫,你身子好不起來,她每天掛心掛意,無法安心在寒府裡做事,三、兩天就來看你。你認為她逃避你們嗎?」
「嗯……」秦夢蝶被他這麼一說,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倒想聽聽秦姑娘的說法,你認為長離在逃避你什麼?」
秦夢蝶無法說出具體的答案。她能說,她以為長離明白她對他的意圖,所以長離私心作祟,才故意避不見面的嗎?
從他們走進屋子,他對長離的態度就說明一切。他不可能看上她的。
他的心裡只有奉長離這個人。不然,以宋朝保守的民風,他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諱的將長離摟在懷裡坐著。這分明是在告訴她,長離對他的意義。
「她當然有,因為她想一個人獨佔公子,因為她怕公子見了我家小姐--」
「小娟,不許說了!」秦夢蝶生氣的喝止。「寒公子,真對不起,是夢蝶管教不當,讓丫頭冒犯公子,請……」
「不、不。」寒季書揮手阻止秦夢蝶繼續說下去。「她的話並沒有冒犯,雖然她的話還未成為事實,但也相去不遠,何況我愛這話……」
「爺!」長離微仰著頭,小小的出聲抗議。
「離兒,你忘了我說過不許開口的。」他輕掐她的粉頰,對她看似懲罰的行為,看在別人眼裡則是寵溺、調情。
長離因他的警告,把臉埋回他的懷裡。
他將她環抱更緊些,靠著她的臉,頭垂到她耳畔,「這兒沒你的事,你若無聊,不如把眼閉起來休息,免得等會兒累了,沒精神和我去樂府聆琴。」他說話的音量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傅蔚儒冷眼旁觀,他發現寒季書的黑瞳裡閃動促狹的光彩,不以為然地低聲道:「壞心的人!」
寒季書噘嘴回應,眼神飄回秦夢蝶身上,「秦姑娘,寒某等會兒還有事,你若有事請直說。最好今天我們就把事情說清楚,也好做個了斷。」
「呃,公子認為奴家能有什麼事情?奴家只是想報答公子的相救之恩。」
「秦姑娘,我想你弄錯對象,救你的人不是我,我沒有救你,也從不曾想救你。」他實話實說。「救你的人是長離,從頭至尾也只有她想救你,幫你,你今日所有的一切,是長離她以終生不離寒府為條件換來的。」
「你的意思,是她賣身給寒府當一輩子的丫鬟?」秦夢蝶不信的說,光看長離現在的模樣,她就不相信。
「我要她以這條件來交換幫助你的資金,我可以明白告訴你……」
懷裡的人瑟縮了下,他感受到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停下了話,拍拍她的背,表示他不會忘記承諾,不對秦夢蝶語出太難堪的話。
「我不出面,是因為我不想見你、不願救助你。今日是長離念著秦夫人當年對她的好,她想要回報秦夫人相濟之恩,不然就算你病死街頭,我寒季書也絕不會出手救你,這裡頭的道理你應該懂。」
秦夢蝶看他凶狠的目光,頓時明白他的意思。當年,她曾從娘口中聽到,爹偷偷用銀兩買通朝廷某個大官,讓寒冠書貶到蜀地,而爹則接任他在洛陽的官職,後來寒冠書不知怎麼死了。難道……這也和爹有關嗎?
唉!她知道爹為了陞官做了不少糊塗事,但沒想到爹害人害己,也害了她這個女兒。
秦夢蝶苦澀一笑,「謝謝公子坦承相告。」
「不必謝我,無功不受祿,我受不起你的禮,說明白總是好的。至於我大哥……逝者已矣,我不想多談。我來是想為長離做個了斷,她為你受傷、為你賣身、為你求了不該求的事,這些所做所為,早已足夠還你秦府的恩。因此我要屬下去打探,看你還有什麼親人可以投靠,聽說你的三姨娘在江南,我想你應該會想去那兒。」
秦夢蝶訝然看向他,沒想到他來是為了趕她離去,甚至連去的地方都找好了。
「多謝公子費心,我可以和長離說話嗎?」
「不,這陣子她的身體不好,又為了你的事勞力煩心,我不想讓她太累,有事你對我說吧!」
「那……請您轉告她,我真心真意的感謝她。」
寒季書對她的話,冷淡地頷首回應,身子被長離因憤怒的掐捏而瑟縮了下,但他卻不理她。「過兩天,我會派人送你們主僕過去。我已經事先派人過去告知令姨母,她表示很願意接你過去。」
「謝謝。」
「不必謝我,這是長離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往後你該自己打算。」寒季書說完話,抱著長離起身,「秦姑娘,抱歉,我們還有事,不打擾了。」
「謝謝。」秦夢蝶見他如此護著長離,苦澀地眨眨眼,不知還能說什麼。
從小到大,很多事她習慣讓長者作主。母親在臨死前將她托付給長離,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一個年輕女子也可以為自己拿定主意。
現在想想,其實長離教她很多事。在那段日子裡,長離對她很尊敬,甚至比小娟還尊敬她的意見,鼓勵她勇敢表達出想法,教會她面對問題時,釐清思慮看事情,提供她不同的方法,學習如何解決問題,以及在困難的環境中生存。
可惜她不曾細想,亦不曾用心體會,枉顧長離無私的付出,只是一味盲目的依賴,一味的將小娟的偏袒認定是真的對她好,才會弄到今日這種場面。
當然,她也感謝他的出現與拒絕,因為若不是他,她還沉迷於往日的生活,也就看不清這一切虛幻的假象。
「三天後,我的屬下會來。」寒季書說了這句話後便上了馬車離去。
「謝謝。」秦夢蝶步出屋外目送他們離去,無奈地接受事實。
「小姐,你應該向寒公子爭取……」
「小娟,這時侯你還要我爭取什麼?」她搖頭往回走。「小娟,長離已經在事前暗示了,我們堅持要見寒公子,她就只能幫到這樣,至於寒公子怎麼做,她就不能置喙,你忘了嗎?」
「小姐,就算我們不能求寒公子,但我們可以要長離……」
「小娟,你忘了長離在答應我們要求時,她怎麼說的嗎?」
「她說……」
「她說這是最後一次了。」秦夢蝶回身看小娟,見她低下頭來,歎聲道:「小娟,子曰:『人自侮而人侮之。』不要再去找長離要求東、要求西了,那不只讓他們看輕我們,也會讓我瞧不起自己。」
「小姐!」
「小娟,我想要學會堅強,我想要和長離一樣,即使遇到任何問題,不是任何人的負擔,也不會是你的負擔。」
「小姐不是小娟的負擔,小姐不是。」小娟哭著說。
「小娟,謝謝你,謝謝你一路陪我到此。」
「小姐。」小娟不明白秦夢蝶的話。
「好了,這事過了就算了。他說得沒錯,我該為自己往後的日子打算。」
「小姐,你真要去江南。」
「當然,非去不可,不去,斷不了依賴之心。」秦夢蝶下定決心,她要重新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