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那段小插曲在他心中留下很深的記憶,故兩年前,乍聽她自稱奉長離時,他心裡倍受震撼,一擁而出的情感嚇著了他。由於當時想盡速追回皇宮遺失的貢品,他才選擇將她先留在破廟,再叫來家僕去帶她回寒府。他原是想讓自己調適因她出現的震撼,沒想到竟因此錯失了她。如果當時他勇敢一點,直接將她帶走,她就不會去到秦府,也就不會受今日的苦和愁。
該是他出面把事情解決了。不是他不信任她處理事情的能力,而是他不願再等下去。只是明日起連著三天,他必須和齊澍謙進宮,為東宮太子上一些課,好應付文競這場重要的比賽。
看來,他必須再等一陣子才能讓她瞭解,他才是她心中那個真正最捨不得放開的人。
***
「筆秀,這麼晚了,怎麼還未睡?」
入夜三更,寒季書一入府邸,就發現府裡好像發生事情,怎麼每個僕人臉上都慌慌張張的。
「爺,您回來了。」筆秀匆忙點頭問候,轉身又住廚房走去。
「筆秀,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廚房嗎?」他看她走向通往廚房的拱門。
「嗯。」
「為什麼?」他話一出口,馬上想到她大概是要為他去弄盤點心來。「你別忙,我已經用過了。」
筆秀怔怔地回過身看主子,想到主子誤解她的行為,連忙開口:「爺,您肚子餓了嗎?」
「沒有,所以……」
「那就好,因為奴婢要去煎藥,恐怕一時會忙不過來,無法為爺煮東西。」
「煎藥?你說要為誰煎藥?」
「當然是為離兒小姐呀!」爺今晚的反應有點差。
「她怎麼了?」原本平靜、祥和的俊臉,逐漸泛起危險的風暴。
糟了!她忘了爺還不知道小姐病了。筆秀在心裡罵自個兒千萬次笨蛋,這麼重大的事,怎麼會忘了說。
「爺,小姐生病了,剛才還發著燒,墨衣和筆君他們在房裡,爺可以去問他們,奴婢要趕快去煎藥了。」筆秀跑得比風還快,一晃眼已從他發著怒火的眼底消失。
「可惡!人好好的交給你們照顧,你們居然讓她生病,又沒人來通知我。」寒季書爆發怒氣的大吼,隨即如同一陣狂風掃落葉般的捲進長離的房間。
長離剛退了燒,身子虛弱的閉起眼休息,聽到寒季書在外面如狂獅怒吼,眼睛勉強睜開,就見到他怒氣騰騰的俊臉出現在她上方。
「爺,你回來了。」她問候著他。他一味瞪著她不語,她勉強從繃緊的熱臉上扯出一個笑容,「這麼晚才回來,你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回房休息……啊!」
「我以為你病得很嚴重,原來還好嘛,還有精神可以跟我說這些風涼話,看來墨衣的醫術進步不少。」他抓著她坐起,頭頂著她的額,測量她的體熱大概是他的雙倍,陰騭的雙眼倏然瞇起,怒氣騰騰地說:「為什麼會病著?我是怎麼交代……」
「爺,別怪他們,是長離自己不好,又不小心……」
「你還敢說,自己的身體不懂得珍重、自保,你存心想教我心疼,讓我生氣嗎?」對她縱使有再多怒氣,他也只是將她用力的摟緊來發洩不悅的心情。「說,什麼時候生病的,為什麼生病?」
長離將螓首貼在他的肩窩思索,遲遲不開口。
等不到回答,寒季書鳳眉橫掃一方,「筆君。」
被點到名的人一臉自認倒楣的站出來,「爺,小姐於入夜時分開始發燒,發燒是因為奴婢的疏忽,沒注意下午起了風,沒為小姐拿件披風,讓小姐自己在那兒讀信想事,結果……結果……」筆君不敢把事情一古腦兒全說出來。她知道一說出來,主子一定會生氣、抓狂。
「結果我不小心睡著了。等到筆君來喚我時,依然覺得身子很累,我回房裡躺下來休息,沒想到再睜開眼時,身子就難過得很。」忍住想咳嗽的慾望,長離接著筆君的話尾,一說完就開始咳個不停。
他拉她入懷,拍她的背順氣,銳利的眼直瞪著筆君。
筆君當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她又不是今天才跟在他身旁做事,哪會不知道主子的心思。
「爺,小姐有些事沒說,小姐……」
「筆君,我……咳咳……我……」
「你想要什麼?」他一直為她拍背順氣,看她捂著嘴,咳到聲音都啞了。「倒懷水來。」
「是。」筆君手腳俐落的從服命令,一邊報告內容,「小姐晌午時收到兩封信,還說要拿到涼亭那兒看。是奴婢太過輕忽,見驕陽高高掛著,沒有為小姐加件衣裳就去忙別的事情,到天氣轉涼了,回頭拿件披風去時,小姐已經哭著趴在那兒睡著了。那時奴婢摸摸小姐的額面和手心已有發燒的現象,就喚墨衣來將小姐抱回房裡看病。爺,對不起,都怪奴婢沒有盡到責任,才讓小姐生病受苦。」
「爺,你別生筆君的氣,這不關她的事,是長離--」長離又抬起頭說話,但又如同之前一樣,頭被他的大手壓回懷裡。
「信是誰寫的?」
「有一封屬名是小娟,還有一封……」筆君看不到長離的表情,卻看到主子愈來愈深沉的眼,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徵兆。她把眼光轉向身旁的同袍求救,卻得到一個愛莫能肋的眼神,只好自認倒楣的說:「還有一封署名叫阿山。」
「阿山!」
一點也不大的聲量,聽在長離的耳裡卻是如雷般的響亮,她仰頭一看,他的表情糟透了,但他溫柔的聲音卻足以把她嚇破膽。
「爺。」她氣虛聲弱的喚他。
「嗯!」
「山大哥……」
「嗯!」
「爺,小娟她……」
「嗯!」
經過幾次的掙扎,她不知道該怎麼啟口說明,他冷淡的表情、漠不關心的回應,都在在讓她開不了口。
室內沉寂了下來,在筆秀端藥進來後,依然瀰漫著死靜的氣氛。
「爺,小姐的藥……」筆秀小心、小聲的問。
寒季書伸手接過藥,「把藥喝下去。」他端著藥碗湊到長離的唇邊。
長離撐著昏沉的腦袋,連同他的手一併扶住,皺著眉把藥喝完,就像以往一樣,噁心翻吐的感覺由腹肚直衝喉頭。
「惡……」她捂著嘴,他也捂著她的嘴,一手直拍她的背。
「你們下去。」
寒季書一聲令下,筆君、筆秀立即相繼走出房門。墨衣向前在他耳畔以極低的聲音,不讓長離聽見,快速的說完後便離開。
「好一點了嗎?」冷淡的聲音裡,藏著他濃濃不捨的心情。
長離一直等到噁心感不再,身子才無力的靠回他懷裡,「信在長離枕頭下,爺要自個兒看嗎?」
見她閉著眼,虛弱地貼靠在他懷裡說話,他嫉妒的眼色從精銳的鳳眸裡褪去。「你已經沒有力氣說明了嗎?」
「爺,山大哥的來信沒有惡意,他說他打算到北方大漠重新生活,近日繞經汴京城郊道。有一夜,他遇見了一批人,聽他們的口音不像中原人,於是他獨自躲在暗處偷聽他們說什麼,才知道他們是受雇於人,特地來暗算『京城四君子』。他聽到四君子的名字中,有一個人的和爺一樣,所以他折回京城來打探到爺和我的消息,便寫了這封信給我。他來找我並不是如爺想得那樣。」
長離退離他的懷抱,看他不言不語的表情,高深莫測的教人猜不著他的思緒。她勉強離開讓人留戀的懷抱,困難地從枕頭下取出兩封信,一起放入他的手中,頭顱頹喪的重回他懷裡。
「爺,小娟的信你自個兒看,裡頭有長離想和爺商量的事,只是……」她說不出口。
思緒在這幾日沉澱後,因見不到他而更加想念他,私心亦發張狂加重,她真的不想讓他們兩人見面,不想去做撮合他們之間的媒人,更不願意把他讓給別人。即使他從來不是她的,但她就是想保留他對她的注意力。
她對他真的有很大、很大的非分之想,不管兩人之間存在多大的距離與差別,她的心不知道在何時被他填滿;以往的不在乎,也全都變得在乎和在意。
從前的她,不管處在怎麼惡劣的環境,不管要與人怎麼難分難捨的分開,她都能保持著一顆淡然、無謂的心情。然而,如今那個安然自在的奉長離不見了,也找不到了。
她變了,真的變了。雖然她知道自己變了,卻無能為力再改變回來。
為此,她後悔那一天回來後,沒能開口對他說起那件事,如今經過三天的相思,心裡喊他的名愈多次,愈不能克制的投入感情。於是她的私心變得更重,重到連以往對人一諾千金的原則,也變得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她好痛苦,她這輩子所學的事、所讀的書,以及現在心裡的想法,完全都背道而馳。她難以抉擇,也找不到答案讓自己釋懷,因此她開始磨著自己的心,希望能磨練出以往的清明與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