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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尉央

  「畢顏……」他拍拍她的背,她哭得渾身顫抖。

  「不要叫我!我就是很任性啦!我都要死了,難道連耍任性的權利都沒有嗎?」他只會凶她,她又不是很想死……只是時運不濟,擋那麼一刀就得賠上命,她偏偏就是那個最倒楣的!

  一陣低低的笑聲傳開來,古奎震摟著她的背笑得腰都要彎下了。

  他只能說她耍任性的模樣很好笑,他從來不知道她說話可以這麼快,像連珠炮一樣,平時她說話總是很輕柔,不疾不徐,可見她真的是很生氣,也很不甘願被他凶。

  「每一次,當我見到你的時候都是昏迷的,可是我總是很期待在下一刻裡,你會睜開眼對我微笑。」摟著她,古奎震臉上僵硬的線條柔化不少。「所以,我才這麼賣力。」她的笑容總是能化去他所有的不安。

  「你孤單嗎?那可以想想我,我和你一樣,你不在身邊到哪裡都覺得寂寞。」擁緊她,他很高興這些天來,總算能夠見上她一面,和她說說話。「我很想你,就像是你想念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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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驕陽,曬在一片綠草如茵,枝葉繁盛的坡道上。枝頭上,嘹亮鳴叫聲綿延不絕,一聲接一聲,告訴人們夏日的腳步到了。

  一道黑色碩長身影,佇立在一處境前,墨黑色的雙瞳中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訴說,然而他卻是不發一語,薄唇抿得緊緊。在那雙眼裡,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情緒,像是一個又一個秘密,沒有人知道。

  古奎震閉上眼,聽著耳邊輕微冷風散在這片天空裡,唯有這時候,心中那些浮光掠影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還他一個渾沌未開的心境。

  這些年,他一再回到這塊土地的原因,只為了一抷黃土,而那抷黃土掩蓋的人,是他這輩子最愛,最無法忘懷的女人。

  縱使一眨眼過了十二個年頭,歲月流經沖刷過往記憶;即便他將自己放逐在漠地邊境,然而他的心卻隨風飄動,穿梭在時空之間,在某一時、某一個夢境裡回到這裡,去弔唁最愛的女人。

  他走不掉,永遠逃不開這塊土地,縱然離得再遠,也會回到這裡,歲歲年年,不曾改變。

  「鳳琳,我回來了。」啞著聲,古奎震看著碑上變得有些斑駁的字跡。

  灰白的墓碑長年佇立在原地,經歷許許多多風吹日曬四季遞嬗,而它依舊冷冷冰冰的在原處,等著和他一樣的人前來弔唁,彷彿才能得到安慰,長年久眠等著下一次友人的造訪。

  細砰的腳步聲響起,古奎震一手按住腰上的大刀,眉一斂,全身處於備戰狀態。

  「是我。」晉熹沉穩的嗓音響起。

  他啞然,剛毅的臉龐添上些微的吃驚。

  俊儒斯文的臉上掛著一抹溫和笑容,並不在意古奎震眼裡的詫異。「來看鳳琳。」彎下腰,他將帶來的鮮花放在墳前,雙手合十,閉上眼誠心膜拜。

  看著他的側臉,古奎震神色難測,恢復一貫冷漠模樣,彷彿先前的哀傷脆弱不曾出現。

  「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忌日。」睜開眼,晉熹低低吐出話來。

  「該說我不曾忘記。」

  「難怪這些年來,每當我來到這裡時,墳上雜草總被除得乾乾淨淨。」他笑了,俊逸的臉上沒有古奎震那抹複雜陰沉的神情。

  「我能為她做的事,只剩這麼多。」低沉嗓音裡,有太多他強壓抑住的情緒。

  「你……」晉熹瞇起眼,目光停留在他那張冷硬沒表情的面容上,一陣吃驚。「你怎麼……」

  「閉嘴!」一掌掩在唇連,古奎震兇惡的吼一聲。「你最好是沒有意見。」

  「沒,我沒什麼意見。」兩掌一攤,晉熹很無辜的聳聳肩。「只是看起來很清爽,沒什麼不好……」

  「干你什麼事?」他瞅好友一眼,一副「敢再說一句鐵定殺了你」的凶狠表情。「我只是不希望鳳琳認不得。」

  別過頭,晉熹要很勉強克制住,才不讓笑聲傾洩出來。「是是是,你只是怕她認不得,就像邱邑一時間認不出你一樣。」

  「晉熹!」他的語氣冷颼颼的,「你想死是不是?」每年他來見她時都會刮去蓄留一年的鬍子,這有什麼好笑的?

  「沒……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很體貼,是一個好男人。」晉熹攤掌,在他面前揮舞著。

  聽著好友幾近嘲笑的話語,古奎震雙眉扭得緊緊的。「你最好閉嘴。」

  耳邊傳來氣惱的警告聲,晉熹收起嘻笑面孔,只是在面對古奎震那張陰驚的表情,難免破功。「哈哈哈哈!」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會殺了你,若是你還不閉嘴。」他被晉熹笑得很火大。

  「是。」收斂起不正經的模樣,晉熹恢復往常的神色,語氣淡然的說:「我以為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和鳳琳面前了。」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以為自己才是記得最初那段回憶的人。

  「我有我的理由。」半晌,古奎震吐出這些字,心頭卻是沉重的。

  「當年,你明知道和她大婚的日子都已經訂下來,卻還待在邊陲。」

  「我走不開。」

  「你總是走不開,就連她病危時也不能回來,那些戰事烽火有多重要,讓你連她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

  「你不懂。」

  「我和她一塊擬訂婚期嫁事,彷彿新人是我和她,與你無關。」然而,婚期一延再延,延至她的心病產生,耗損她青春生命。「她在床榻前與死神搏鬥掙扎,是我在她身邊,就連她拖著病體親筆寫下的書信都不能喚回你。」

  「職責在身,我無法離開……」別開臉,古奎震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

  「她只希望你將她捧在手上就好,她只盼望你多些時間在她身邊就行。」晉熹悲傷地望著古奎震的背影,「她貪的,只是如此的簡單。」

  「我知道。」但他就是做不到,違背的結果,竟換來一輩子的後悔。

  「有時候做錯一件事,不管先前做了多少好事,仍舊挽回不了做錯的那一件。」握著拳,晉熹悲傷低訴。「你曉得嗎?有些錯,是你用一輩子都彌補不了的,它錯了就是錯了。」

  「我不期望你的諒解,因為我犯的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如你所言,有些錯犯了就不可能會被原諒,它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就是將他身邊最愛最親的人一一奪去,直到最後,他不得不捨棄一切的離去。

  「我不懂!你說的我統統不懂。」晉熹低吼,俊秀臉龐夾雜惱怒。

  「晉熹,如果可以,我不願見到這種結果。」雙拳握緊,古奎震的指關節握得泛白顫抖。「這錯,都是我造成的!拉你和鳳琳一起受罪,是我最不樂見的。」

  「可你還是做了,對於我們,你可以這麼心狠。」

  「我無從選擇。」

  「你願背負天下人的安危,卻不願承擔她個人的幸福。」晉熹俊逸臉上浮現一抹淒槍的笑容。「有時捨生取義,比獨善其身還更加可惡,這種高風亮節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擔,某方面來說,它是殘忍的。」而他竟選擇這種方式犧牲幸福。

  抿起唇,古奎震的表情冷硬得深沉,晉熹的話,他無力反駁。

  「你救得了天下蒼生,那誰來救我和鳳琳?」晉熹搖搖頭,神情透露出些許哀傷。

  「沒有人為我們鋪好一條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們是走得如此辛苦。」每當他立下輝煌的戰績功勳一次,便將他推離他們更遠一步;每當他披甲戴監上陣一回,他們便憂心如焚直至他平安歸來。「我們都怕等到最後,只能盼回一具冰冷的身軀,你曉得這種煎熬嗎?」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見千萬百姓陷於生靈塗炭的深淵?我辦不到。」他拋捨犧牲掉的苦痛,豈是隻字片語能形容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晉熹冷漠地回答,一種陰狠冷絕的殘酷。「死全已有命定,生殺予奪之權,不在你我手中。」叛亂禍端不是他們造成,毋需將之全數背負。

  「我受夠你冷酷的論調!」這些年來,他耳邊迴盪的就是這句話,如魔咒般糾纏得令他感到恐怖。「我只是想成全他們得到安定的小小冀望。」

  「得到成全的是那些百姓,還是你虛榮的使命感?」他看著古奎震,俊逸的臉孔見不到平日溫儒爽朗表情。「你嘴裡那些百姓的安定,是犧牲掉自己身邊愛你的人。」

  古奎震黯然,晉熹說得切實而沒有半點虛假。「我以為你夠瞭解我。」

  「我就是因為太過瞭解,才會無法諒解。」嚥下梗在喉頭的悲傷,晉熹擺出冷漠無溫的表情。「有時候看得太過透徹,反而讓人無法接受。」

  他也曾為百姓社稷立下誓約,也願效犬馬之勞平定視亂安定四方,但他從來不曾忘記身邊的人,更不可能和古奎震一般,全盤豁出去輸贏難握,因為他要背負的,不是世人的期望,他只想活得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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