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奎震一僵,好半晌,他才伸出手,緊緊擁著好友,胸口一陣激動。
「瞧你這副德行,難怪邱邑一時認不出。」
邱邑在旁彎腰行禮,語調裡帶著愧疚,「是邱邑眼拙,害震爺委屈了。」
古奎震鬆開雙手,瞧了邱邑一眼,「別婆婆媽媽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我不聽!」
「是。」邱邑朝他行個禮。
「對了,我聽邱邑說,你需要御醫,是哪裡不舒服嗎?」晉熹俊逸的面容有著擔憂,關心的問道。
「不是我,是我……」嗯,她和他是什麼關係?古奎震傻了。
「是一位姑娘生病需要御醫,不是震爺。」邱邑在旁接話,解除主子的疑慮,也解決古奎震的困擾。
他很感激晉熹的身邊有邱邑這麼心思填密又體貼的侍從,總是適時為話拙的他解決困難。
「是的,你可否幫我這忙?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他為人冷僻寡言,這麼多年來只結識晉熹這個年齡相仿的好友,而其他的,沒能交惡得罪已是萬幸。
「這有什麼問題?在趕回來前我已喚人請御醫到尚書府,現在人應該已經在路上。」晉熹拍拍好友的臂膀,瞇著眼問:「可否說說這姑娘的來歷?要不威震滿朝的震將軍怎麼會在退隱多年後,上門拜訪尚書府?」
「這……」古奎震嘴角抽搪,開始冒起冷汗來。
從何說起?他的目光飄向善解人意的邱邑,希望他能對自己伸出援手。
只見邱邑微微一笑,仍舊是那張謙恭的面容,「晉爺,小的就去命人備些小菜溫酒,讓你和震爺小敘一番。」行完禮,他走至廳外。
啊——
古奎震有種落入萬丈深淵的感覺,他這句話無疑是將自己踹入十八層地獄裡去呀!
這傢伙!根本就是偽善的假好人!古奎震憤恨地瞅著那道離去的背影。
☆☆☆☆☆☆☆☆☆☆ ☆☆☆☆☆☆☆☆☆☆
盯著那扇門,古奎震的濃眉扭得快要成一個結。
而那結,很深很緊,還很煩人!
房內一室漆黑,沒有半點燭火飄搖閃動。他知道,她睡了,或者該說,她還未醒。
住進尚書府,已整整三日,而她的病,卻遲遲未有進展。
名滿京城的神醫個個束手無策,御醫也頻頻搖頭,沒有人見過這類寒毒,更尋不到解決之道。
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為她續命,而能延至多少時日,拖延毒素深入心脈的時間,沒有人能有把握,這讓他滿肚子火氣。
那群飯桶!念了一堆醫書還救不了人,虧他們十個有八個頂著懸壺濟世的那塊爛招牌,古奎震氣得很想隨便抓一個來開刀,殺一儆百!
可惱人的問題還不僅是這一樁,就是這樣才讓他的火氣不由自主頻頻往胸口竄去。
他很在意那日從畢顏嘴裡冒出來的男人,那是他頭一次聽見她提起另一個男人的事。古奎震擰著眉,站在她房門前文風不動像個木頭人。
住進尚書府後,森嚴戒備讓他們不必時時刻刻擔心自身安危,更毋需費心一腳踏出房門是否就有一把銳利的刀劍往脖子抹來,至少敢得罪尚書大人的人還真不多。
但是這也表示他待在她身邊的時間銳減許多,要見上佳人一面,除非他找個很好的理由,要不他不會輕易入內。他一個大男人無所謂,卻不能讓她這個小女人的名節受損。
心念轉到這裡,古奎震重重的歎一口氣。這幾日他歎息的次數,比他離去的這十二個年頭還要多。
他一掌按上門板輕推開來,悄然無聲踏進房內,而後掩上門,將室外迤邐一地的月光隔絕在後。
他想見她,十分十分想念。
一室暗色,他踩著平穩腳步至床榻前,一種細碎的聲響傳入耳裡,讓他吃了一驚。他伸出手,碰觸到熟悉的體溫,冰透沁涼。「怎麼了?」
一句低啞的問聲,讓畢顏蜷曲的姿態稍稍改變,然而她也只是將埋在膝蓋裡的頭顱抬起來,眼角的淚痕來不及拭去。
「震爺……」雙手抱著他贈的裘衣,上頭某一角被她的淚給沾濕。
古奎震坐在床邊,大手一攬將她帶入懷裡。「哭什麼?」窗外透著隱隱月光,依稀能夠見到她的模樣,墨黑的瞳已適應一室幽暗。「身體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吸吸鼻子,她抱著裘衣一塊躺入他的懷裡。
「那好,告訴我你在哭什麼?」身體沒有問題,那是哪裡有問題?
畢顏扁著嘴,攏緊懷裡的裘衣,「我只是覺得孤單。」
孤單?這兩個字傳入他耳裡,濃眉又打成一個結。「為什麼覺得孤單?晉熹有派小婢給你,不喜歡?」
略過他的問話,她再添一個問題。「什麼時候我們會離開尚書府?」
「等你病好。」
又是她的病!畢顏秀眉擰了擰,在他淒裡微微掙扎著。「什麼時候我的病會好?」
古奎震的表情變得很僵硬,「我不曉得。」
「若是一輩子好不了,我們是不是得一直待在這裡?」
「畢顏,你是怎麼了?」她丟來的問題十分古拴,讓他覺得淒裡的小女人開始鬧起彆扭。
他沉聲問著,讓她擁緊手中的裘衣,整顆頭埋在裡頭,悶聲不吭。
「起來,你這樣會悶壞的。」拍拍她的頭,古奎震輕哄著。
「反正橫豎都得死,悶死總比毒發身亡好……」她悶著聲很哀怨的說。
「你再尋死尋活的,小心我一刀砍死你!」他低吼,敲了她腦門一記。
抬起頭,畢顏扁著嘴,淚水懸在眼角邊。他表情看來很凶狠,她說的話似乎是惹毛他了。
「我不准你再說這些喪氣話,你曉不曉得有人想活卻活不下去?」他為她如此努力,無非是希望她早日康復,她難道沒看見?「而你,卻一點也不想為自己努力。」
「我只是不希望你疲於奔命,連個覺都睡不好。也不想看你一臉沮喪的表情,其實這毒在我身體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讓她覺得很寒很冷,發作的時候昏昏欲睡,清醒時候全身無力泛起酸刺的痛,而這些她都能忍。
「它會讓你死!」他抓著她的肩膀,拉高她直望人她眼理。「而我,一點都不希望你死。」
「我怕會讓你失望……不要這麼努力好不好?」她心底泛起陣陣酸痛。「大夫的話我都有聽進去,你騙不了我的。」
古奎震的嘴角隱隱抽動一下,眼神變得黯然。
「在這裡見不到你,讓我覺得很孤單。」她寧可回到先前兩人擠一間房的那段時光,至少可以一抬起頭就曉得他在自己身邊,哪裡也沒去。「縱然可以多活個幾日,我也不要!」
「不要再那麼任性了!」他抿起唇,冷冷地瞪著她。
他的嚴厲,讓她的淚滾落下來,畢顏只是覺得自己很傻,更討厭這副病奄奄的身子,他對她的體貼,只因為他擁有一副古道熱腸的心腸,所以他不會放任她死去,那是天性使然。
「對不起……能遇到像你這麼好的一個人,我真是太幸運了。」
瞇起眼,古奎震激動的抓著她的肩,「我壓根就不是什麼好人,也沒那麼多閒工夫去管別人是死是活、唯獨你,就是不行!」他冷哼一聲,眼神陰沉。「若你想死,只要我的頭沒點下,閻王永遠也要不到人!」
「是你自己說過要一直待在我的身邊,自己說過的話,就要有本事做到!」他眼一瞇,將她拖到面前,「除非你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他冷冷刮她一頓,畢顏怯懦地縮了縮身子。
「躲什麼?被我說中心事了?」古奎震箝制得她動彈不得,哪裡也去不了。
「我沒有。」她吼得很大聲,要否決掉他所有對她的不信任。「為什麼你要這樣誤會我?」豆大淚珠開始往下落,她氣得連話都說得顫抖。「我也不想死呀,誰想年紀輕輕這麼早啊?」她哭得聲淚俱下,好不傷心。
「如果可以,我也想永遠待在你的身邊,可是不能,因為我要死了!臨死之前還不能和你天天見到面,哪天我死了連你最後一面都沒見著,那我一定死得很不甘願!」她哀怨的控訴著,將滿腹委屈傾洩出來。
他可以覺得她很軟弱,也可以認為她很無能,就是不能懷疑她的忠誠,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實在在沒有半點虛假,若要硬被他扣上一個大帽子的話,她是死都要和他拚命的!
「我寧可離開這裡和你到處流浪,就算死在半路上也無所謂,至少還能看見你。」抹掉氾濫成災的淚水,她哭得臉紅脖子粗。「我任性、壞脾氣、鬧彆扭,隨便你怎麼說都好,我就是不想一醒來見不到你的人影。」說到最後,她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裡。「我都要死了,還不能順順我的意嗎?」
頭一次,他見到她如此激動的表達自己的意見,這讓古奎震好半晌都啞然無聲,吃驚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