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抬起頭,古奎震望向遠處的天際,層層堆疊的雲像棉絮般潔白。她的問題,他無法回答,甚至該說,無從答起。
他是個不擅言詞的人,不確定能將所有來龍去脈說得清楚,更不確定這個問題會不會橫在兩人之間成為一道牆,所以他選擇不說。
身後的男人雙臂僵直一下,畢顏輕輕拍著他的手背,「等你想說才說吧。」
他沒有回答,沉默的策馬繼續向前走,對身旁的風景視而不見。
她的溫柔善解人意,暖了他心房的一角,只是他的問題,該由自己來解決,不能讓她擔優。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擱在心中多年的心結。
天色漸暗,晚霞遍佈,和蔚藍的天空糾纏在一塊,輕淺卻艷麗的色澤,蒙錦布上繡的雲紋,橘紅色的餘暉照在郊道上,綿延至天際的另一邊。
「真漂亮。」她歎口氣,體內寒毒又發作了,讓她有了些微倦意。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畢顏自己知道。她勉強用意識去抵抗體內的毒素,卻往往徒勞無功,不管多麼努力,一波波襲來的濃濃睡意來得迅速又無情,她只是想貪得一些陪在他身邊的時間……
每次醒來時,她便害怕下一次昏迷來襲,是不是會讓她就此遠離他的身側?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害怕下一次的昏迷,而他期待她每次清醒時能夠好轉。
古奎震抬眼,與她一同欣賞天邊璀璨的景色,「嗯。」
「你會不會在某一天、某一個時刻想起一個人來?」抬起手,她像是要揪住眼前什麼東西。「在最不經意的時候。」
他一雙濃眉緊緊擰了起來,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
握著他的手,她的身子在顫抖。「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對我還存有記憶,就像是我不曾忘記他一樣。」這些年來,他是否還將自己的誓言放在心底?
「他說過會再見面的……」但一別,竟是十多個年頭,她不曾見過他。「而今,我心底還掛念著他給的誓言。」
古奎震渾身僵了一下,聽得出她嘴裡說的是個男人,頓時有種很酸刺的情緒在體內翻騰,抑止不住。
可惡!
「他是……」話才沒吐幾字,猛然一個清醒讓他硬生生嚥下,他憑什麼去質詢她嘴裡的那個男人是誰?
心情驀地發沉,因為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
「他說要去尋找一處可以讓我永遠棲身的住所……他究竟找著了沒?」她歎口氣,有股濃濃的惆悵。
該死的!他就是想知道那個男人姓啥叫什麼,和她是什麼關係,為何和她有約定?
老天!現在他真的很不爽!那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眼底看的彩霞,是否和我見到的一樣美麗?」她想問,卻沒有人能夠給她解答。
瞇起眼,心口發沉的感覺又加重一成,他能感受到現下胸口有一塊大石頭壓著,想加害於他,死於非命!
他能察覺到她對那男人有多在乎,這點讓他很在意,恨不得此刻能與她把話說清楚,他才不會被滿滿的妒意給活活溺斃!古奎震面容糾結得十分難看,鐵青發紫得像被人把住咽喉似的。
天殺的!他要命的說不出口。
「我……」咬緊牙根,他終究脫不了口。
他的掙扎不敢讓她知曉,就像是在懼怕些什麼,只能將所有不滿擱在心頭,無法述說,怕洩漏一點,會讓她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因為他不明白她是如何想他的。
在她心中,他的定位究竟在何處?這一刻裡,他突然很在意起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千百個疑問排山倒海而來,猜疑產生。他們的相逢共處,被迫於他一時的衝動之念,他甚至從不曾問她後不後悔,僅只是一人向前走,而她尾隨在後。
直到那一刀幾乎讓她斃命的傷口,他才在那一刻裡察覺到,她的影子在自己心底扎根深植,他習慣她的溫柔沉靜,開始眷戀這種感覺,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搖搖他的手,畢顏的眼前開始模糊,「我想每日都能見到月起日落……那一定很幸福。」笑瞇眼,貪戀昏迷前他懷裡的溫度。「將我葬在一處能見到日落的地方,與他一塊看著相同的夕陽……」
掌中握住的小手突然沒了動靜,讓古奎震心一驚,而後傳來平穩輕淺的呼吸聲,才讓他鬆懈緊繃的神經。
收攏手臂,他低下頭貼在她唇瓣上,「休想!你要待的地方,只有我的身邊。」
她要走,他不會允許!永遠!
第五章
夜深,風涼蝕骨,彎月入雲霧。
拉開漆得艷紅的大門,前來應門的小廝氣得嘴裡不停碎念道:「做什麼?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敲尚書府的門,你找死呀!判條死罪讓你頭頸分家,看你還敢不敢隨隨便便敲別人家的……」最後一個字,在小廝看見來人後,硬生生嚥下肚裡。
他冷汗直冒,身形瘦小的小廝慌慌張張退了好幾步,頻頻發抖,看著門外一道魁梧背光的身影,嚇得忘了自己先前還氣得兩腳直跳。
古奎震的臉色很臭,咬緊牙根,強迫自己不去在乎那名男人見到他像看見鬼一樣的死表情,尤其是手上還抱著一個女人,也沒有餘力好去教訓他。
瞇起眼,他朝小廝揚起下巴,示意對方趕緊進裡頭喚人。
哪知小廝看清他面貌後,不僅退了更多步,還拉高嗓音叫嚷:「救命!救命呀!強盜殺人啊!有強盜站在尚書府外!有強盜——」
額上浮起一道青筋,古奎震確定自己若是有多出一隻手,非割下那小廝的舌頭不可!
「有強盜!有強盜!」
「閉嘴!」他再也忍不住火氣,凶神惡煞的警告那名大聲嚷嚷的小廝。
「啊!殺人了——」
大廳裡燃起燭火,好幾名手持木棍的男子全往門口湧了過去。
古奎震膛大眼,抬起腳踹倒眼前拚命大呼小叫的小廝,頓時止住噪音。
而眼前,麻煩卻伴隨而來,在木棍一致揮落至他身上的前一刻,突如其來一聲叫嚷讓眾人停止動作。
「震爺,真的是你!」
很好,還是有人認出他來。古奎震的唇邊,冷颼颼地揚起一個笑容。
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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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一別,距今已是十二個年頭。
坐在大廳,古奎震冷硬的神色裡,有一抹不自在,四周冷冷清清,見不到先前喧鬧沸騰的景象,風波已然平息。
廳內處處雕樑畫棟、華貴擺設,氣勢非凡,顯出主人仕途十分看好,前程似錦。
「震爺,好久不見。」一名男子端上一碗茶,態度恭敬客氣,眼裡沒有半分畏懼。
接過茶碗,古奎震輕頷首,「邱邑,好久不見。」因為邱邑的好眼力,才讓他免於亂棍齊下的淒慘命運。
「這些年來,你都去哪兒了?」
「到處走走,增加見識。」放下手中的茶碗,他淡淡答話。
「過得還好嗎?」邱邑臉上出現愁容,眉目中有擔優。「晉爺很掛念你。」
古奎震眼裡有著訝異,但很快地一掃而去。
「許久未見,邱邑差點認不得你。」他乾笑著。「先前那場混亂,希望震爺別掛念在心才好。那小廝是新手,不懂什麼規矩,所以放肆了點,請震爺……」
他手一抬,止住邱邑的連連道歉。「過去的事就別再提。」
邱邑臉上浮出一抹淺笑,「謝謝。」他的性子和十二年前一樣,不曾改變。
瞇起眼,邱邑看著眼前成熟穩重的男子,經過歲月洗練,剛毅的臉龐多了滄桑冷峻,卻依舊無損那與生俱來的王者風采。
「晉熹依舊忙得不可開交嗎?」古奎震問了一句,可是卻在話一落便後悔。
「是呀,小的已經派人到皇宮通知晉爺了,這些年來朝野動盪不安,讓人神傷不少,有好幾個月晉爺人都不在府裡。」
「這樣啊。」一聲歎息,幽幽自古奎震嘴裡吐出。「總算是讓他闖出些成績來。」這些年來,每當他回到這塊土地時,便會打探好友的消息。
多年前屈居人下的小小侍郎,總算在多年後揚眉吐氣,光耀門楣,讓古奎震心中的缺憾也稍稍抹平。他沒忘當年那張斯文俊逸的臉上,意氣風發的說著雄心壯志。
他們說好,一起為天子打下百年江山,替人民謀福祉、衛家園。可是他卻拋下一身萼榮華貴,與人人稱羨的頭銜離去,不知晉熹恨不恨他?古奎震暗暗歎了口氣。
當他沉思在自己思緒裡時,一名男子風塵僕僕自門外奔入廳裡。
「震!」晉熹顧不得禮儀,吃驚地大吼一聲。
一見來人,古奎震也激動的站起身。
「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原本在宮裡處理事務的他,聽見邱邑派人帶來的口信後急急趕回來,就怕稍一耽擱會見不到他的人影。「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擁緊十多年沒見的好友,晉熹喜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