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顏不語,只搖著蒲扇,看著眼前炮炮火光,偶爾火苗遇上柴薪燒得咱啦作響,竄了絲絲火花,如夜裡螢光。
「畢顏,你聽見嗎?」她的沉默讓他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
「為什麼急著走?」煽著扇子,她低問一句。「是我耽擱你的行程?」
「沒有。」他濃眉擰了起來,卸依然耐心地回答,「我只是希望能為你請更好的大夫。」
「或許這毒……解不了。」她希望他別再為自己費心了,她是個將死之人,不管做了多少,她依舊逃不過死亡一途。「我不想耽擱你的腳程,就此分手……好嗎?」他為她做的事太多大多了,而她呢?
她不想再看見他疲於奔命的模樣,不想再見到夜半里他坐在床榻邊守候的倦容,她不想……不想見到他難過傷心的神情。
「你胡說什麼?」陡然收攏雙臂,他低吼一句。
「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不敢讓淚水滴落,強作鎮定表現得若無其事。
「你一點都不清楚,若你真的清楚,就不會說出這種話。」就此分手?見鬼的他才會分手!
他的咆哮在耳,畢顏很難忽略他的火氣。「我就是知道……才會這樣說。」她幽幽地說,雙眸黯然失色。她不怕死,卻見不得他心灰的面容,當他努力付出一切後,才曉得終是徒勞無功,這是多麼殘忍的打擊。
她的話讓他的心一緊,一時間,古奎震臉色青白陰沉。
「我只想找個對彼此都好的方式。
他冷瞅她一眼,「對你來說是,但我不是,你憑什麼如此認為?」
她黯了一雙眼,黃褐色的眸子寫滿無奈。「我不想拖累你。
「那你當初就不該為我擋下那一刀。」橫她一眼,他不滿的情緒全爆發而出。「現在後悔了?」
抿起粉唇,她惱怒地瞪著他,他的話太傷人。「我做過的事,不曾後悔,即便會死。
他仍舊介意她為他擋下那一刀,那不是她該做的事。「人命一條,你不珍惜,但我卻在意。」他不是無血無淚的人,更不可能袖手旁觀。
「為什麼?」話一脫口她就後悔了。「我……我是說……」
「雖然我很冷漠,卻不冷血。」他望進她眼底,字字說得堅定。「在你眼裡,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那句問話裡,她似乎聽見他隱隱燒得灼熱的情緒。
「我是個有血有淚的普通人,和你一樣有感情。」他不是什麼道德操守高潔清心寡慾的大聖人。「我只是不擅和人相處。
他的剖白,讓畢顏十分訝異,半晌無法說話。
「這並不代表我冷血無情。」他沉著聲,一字一字送進她耳底。「所以,別再測試我的情感,更別挑戰我的極限,不要如此傷人。
「我無意。」
「但卻有心。」他薄唇抿成一直線,「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卻逼我做這種事,不是有心是什麼?」
搖著頭,她不如此認為。「沒有……」
「我不曉得在那一刻裡你究竟想到什麼,但我卻在那一刻裡,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你。」他的表情沉重,「那種感受,深刻印在我的心口上。」
畢顏秀眉擰緊,他的眼裡透露許多情緒,讓她似懂非懂。
「你曉得嗎?在那一刻裡,我感到害怕。」他啞著嗓音說,百感交集。「你不懂,因為你不是我,不知我的懼意從何而生,為誰而起。」
「我只是希望你過得輕鬆點,別拖累你。」她老調重彈,只盼能得到他的諒解。「即便分手,我也不會怨你的。」
古奎震一雙冷眼透出寒意,手臂施力將她因得更緊。「我不會這麼傲,你休想!」她不怨他?但他會恨死她!」
他伸手抓起一旁的破布包住藥壺的把手,將熬好的藥倒入碗中,端至她面前,他沉聲命令,「喝下。」
碗裡漆黑味怪的藥汁讓她皺起眉頭,遲遲未接過手。
「喝下。」他沒有多大的耐心,她先前說的那句話已點燃他心頭的火苗。
她搖頭,別過臉不肯接下那碗藥。
他吹涼碗裡的藥汁,往嘴裡灌了一口,伸手扣住她的下顎,硬將湯藥全哺入她口中,一口、一口,他不讓她有任何反抗掙扎的餘地,箝制得她動彈不得。
畢顏震驚得忘了掙扎,心跳漏了節拍。鼻息之間,有他溫暖的氣味,近得和自己的呼吸糾纏在一塊,她分不出在那雙黑眸裡,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只曉得它灼熱地燒著自己,像是要緊緊包裹住,不讓她有離開的餘地。
嘴裡藥材的苦味就像是全數被他咽落,藥汁蔓延在嘴裡的氣味變得異常甘甜,是他施了法,還是她想太多了?她不敢問,只是睜著一雙眼,想探進他的眼裡最深處。
直到最後一口藥汁落入她嘴裡,古奎震才鬆開手,放她自由,看了她一眼,他默不作聲。
她覺得肺腔裡的空氣全被人掏空,拚命用力喘氣,深怕自己窒息。而他僅是轉過身,將散落在地的藥材包好,收拾善後。
蒼白面頰染上一點嫩紅,她捂著燒燙的雙頰坐在原地不敢看他。
「你別癡人說夢,妄想就此分手。」他刻意加重語氣,冷冷地飄進她耳裡。
她的笑容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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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坐在馬背上。」倚在他懷裡,畢顏能夠感受到,身後男人擁有一副武將的身軀。
馬蹄聲達達作響,在這片黃土郊道上。
為了她的病,他在最短時間內下了一個決定,上京。
「你該多嘗試新的事物。」拉緊她身上的裘衣,他小心策馬,盡量別讓她覺得顛簸。
畢顏輕笑一聲,「如果你曾從馬背上摔下一回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何寧願死也不肯騎馬。
「兩條腿走得能比四條腿的動物快?」要不是她堅持不坐馬車,想欣賞風景,否則他大可讓她輕鬆休憩,而不是坐在馬背上吃了滿嘴的飛沙。
「當時我只有八歲,你曉得一匹馬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來說有多麼恐怖?」望著兩旁的景致,畢顏的笑容淺淺掛在嘴邊。「在我的族裡,每個人都得學騎馬,而且都要會驕馬。
「你偏偏是那個例外的。」古奎震接得很順口,也很明白她為何學不會的原因。
一個膽子比老鼠還要小的人自馬背上摔下後,要她再上馬背簡直和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沒什麼兩樣。
「是呀!」畢顏抬起頭瞪他一眼,卻發覺他低低笑著。
那是這些天來他頭一次舒展開眉頭,畢顏安靜縮回他的懷裡,握住他放在她腰上的那隻大手,因為他曉得她上馬會不安,便一手抱著她。
「怎麼了?」
察覺到手背上那股涼意,他低頭在她耳邊問了一聲。
她輕搖頭,微微一笑,「沒事,」
「累不累?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見她臉上淡淡的倦意,古奎震有些擔優。
「不用,我想多欣賞沿途風景。」她撫著他指上的厚蘭,緩緩說道。
他點頭,順從她的意思。「累就說一聲,別勉強自己。」
「好。」拍拍植的手背,畢顏仰起頭看他,「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
聽見她的問題,他揚起眉,「六歲。」他們騎進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林,偶爾能聽見幾聲蟲鳴鳥叫。「而且我不曾從馬背上摔下來過。」
畢顏嘟起嘴,「難怪不怕,若你摔過一遍,包你再也不敢上馬。」真是不公平!他練習的年齡甚至比她還要小兩歲,卻能安安穩穩坐在上頭。
「就算摔下來,我也仍舊學得會。」因為他沒有喊怕的資格,更沒有說不的理由。
「真厲害。」她好奇地抓起腰上的大掌,攤在眼前看著佈滿深淺不一的細紋,輕撫著。「這是什麼?」一道紅褐色的疤痕盤據在掌心上,又深又長十分猙獰,畢顏不禁蹙起眉。
「刀傷。」他簡短地回答。
「為何你手裡握的是兵器?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他佩上一把威風凜凜的大刀,像是世上最英勇無懼的猛將,但是他可曾想過,刀刃能防身禦敵,同樣的也會傷到自己?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將。」
一抹很無奈的口吻飄進她的耳裡,讓瘦弱的她陡然心房塌了一角。他的話裡,有她不明白的淒怨。
「沒有選擇的餘地。」手握成拳,不想讓她見到手中那道醜陋的傷疤。「我生來就是得造下殺孽的人,從有記憶開始,我的手就握著刀,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厭倦馳騁在沙場上的感覺,才轉身離開。」
「你父母親呢?怎麼允許?」
「死了,所以也沒什麼反不反對了。」他聳聳肩,「我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快樂的方法,就是離開那裡,遙遠的。」
「可是卻因為我,你得回到那塊傷心地,是嗎?」
他輕撫她柔嫩的臉頰,看著懷裡的女人懶懶得像隻貓兒般賴著。「沒有那麼勉強,每年我都會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