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裡,兩人見不到幾次面,他總是在沙場上奔走,有時他們都怕,會不會有天連回家的路他都忘了怎麼走?
繃緊下顎,古奎震默然不語地承受他的指控。
「這些年來,我仍舊站在原地等你一個答案,給我和鳳琳一個最好的交代。」
「對不起,我無法給你們一個交代。」這麼多年來,他仍然不敢去面對當年那個錯誤。
手握成拳,晉熹的表情在聽見他的道歉後顯得更加憤然。「在你身邊的每個人,都要被你所害,為你所傷。」
在他那雙向來溫柔的眼眸裡,多了古奎震未曾見過的冷漠氣憤,彷彿要逼退他直到絕境。
「尤其是女人。」
古奎震身子陡然一個顫抖,寒冷的懼意散至四肢百駭,像是被揭開心底某一處最深的瘡疤。
「無可倖免。」晉熹冷冷的控訴,斯文面容變得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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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窗前,畢顏望著外頭一片綠意盎然的庭園,幾紹垂掛在耳邊的髮絲偶爾隨風飄揚,午後時光優閒寧靜。
這裡比以往她待過的任何地方都還要奢華氣派,就連她住的客房都十分富麗堂皇,可見古奎震交的朋友還挺行的。
只是這些天,她並沒有見到尚書府的主人,據服侍她的小婢說,尚書大人可不是一天到晚待在府裡就可以當上的,他整日在皇宮裡忙著處理國事,忙到有時連尚書府都沒有回來。
「唉,好悶。」她懶洋洋得像隻貓,趴在窗台前享受這份閒暇中的寂靜。
大夫說她的病情開始好轉,或許再過不久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裡,繼續往古奎震心中的某一處方向前進。
嘴角逸出一抹笑,畢顏蒼白的面容多添一絲紅潤。她沒有忘記,那晚他在自己耳邊輕輕的低訴,彷彿全天下最令人開心的事也不過如此。
但是那句溫柔的話語,她還是與那張凶神惡煞的長相兜不太起來,畢竟他平日表情實在是太冷峻了。不過沒有關係,她已經習慣了,反正她一樣也沒忘記他安慰人時,這是會出現那種冷冰冰的威脅語氣。
唉,這男人,還真是怪!
「小姐?畢顏小姐?」身後一聲輕喊聲,將神遊太虛的畢顏拉回現實中來。
她眨眨眼看著眼前的淺綠色身影,微笑的問:「怎麼了?」
「晉爺要小婢前來通知小姐,邀小姐一塊賞牡丹。」杏文那張圓圓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今年的牡丹花,開得比往年還漂亮,尤其是尚書府的牡丹花,可是名滿京城,鐵定讓小姐瞧得目不轉睛。」
「你說的晉爺是……」
「尚書大人呀,咱們都喊他晉爺。」杏文一把拉起畢顏,要她坐在鏡台前讓她梳妝。「晉爺人很體貼又瀟灑,小姐不用太擔心。」
「杏文……只有我一個人嗎?你會不會去?」
杏文彎起一雙秀氣的眉,「我當然是不參加的呀。」她邊說邊動手拆掉畢顏發上替花。「像我這樣的人哪能和主子站在一塊?除了邱邑是晉爺隨身侍從之外,其餘的人都不能離晉爺太近。」
「為什麼?」
「因為防人之心不可無。」一聲輕柔卻嚴厲的話語響起,讓畢顏渾身一顫。
「你……」她回過頭,吃驚的看著這些日子陪在身邊的貼心小蟬,突然換了一張面孔。
杏文皺起鼻子,朝她吐吐舌。「嚇到你了!」她淘氣的扮個鬼臉。「邱邑都是這麼嚇我們的啦,哈哈!」
畢顏鬆了口氣,「真調皮。」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一個人的安全是能夠得到百分之百保證,尤其是身處在官場上,得比一般人還要更加提防,晉爺肯相信的人只有邱邑。」杏文為她綁上一個樣式可愛的髮髻,嘴巴仍舊不停地說著。「在晉爺還沒當上尚書的時候,邱邑就跟在身邊,聽說已經有十多年了。」
「那麼久?」
「是呀,邱邑就像晉爺的左右手,沒有人缺了左右手還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的吧!」杏文像只麻雀在畢顏耳邊吱吱喳喳。「好了,你看喜不喜歡?」
瞧她一副等著被人稱讚的討好樣,畢顏不吝嗇的拍拍她的臉,「喜歡,真好看。」
杏文笑咪咪的朝她吐吐舌,轉身走到桌旁捧來一套紅色絲織的衣裳。「請小姐換上這套衣服。」
眼前這套紅衣衫讓畢顏有些膽怯,不敢嘗試。「不……我不……」
「哎呀,小姐的膚色白皙,穿上這紅衫裙一定很美。」杏文攤開衣裳在畢顏面前比畫著。「你看!好不好看?」
鏡裡那道身影罩上艷紅的衣衫,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女人,畢顏望得出神,不敢相信那張熟悉的臉龐在今日變得有些陌生,但卻充滿光彩。
杏文沒留意她發怔的模樣,自顧自的說著話。「人家說你和震爺一塊旅行,我卻不怎麼相信,震爺黑得像塊木炭,又冷又臭更像塊石頭,沒道理小姐的膚色又白又嫩,八成是路上因緣際會撞在一塊的啦,哈哈!」
「是呀。」他在別人的評價裡還真是不高。一抹淺笑綻在唇瓣,畢顏曉得他的好,只有自己知道。
他寧可全天下人都不知道他的好,只將這份溫柔留給她。他的特別,只會出現在她眼前。
他不在乎全天下人的死活,唯獨捨棄不下她遠走,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為自己辛苦奔走的模樣,每一個模樣都像用刀子刻在她的心版上。
杏文吃驚的張嘴,「小姐,你在說笑的吧?」
「是呀。」那抹笑仍然掛在她臉上半分未減。「好啦,我自己更衣,你就替我向晉爺說一聲,一會兒就來。」
杏文點點頭,「那等會兒我再帶小姐到花園。」她掩上門離去。』一室又恢復到先前寧靜,畢顏搖著頭,臉上依然帶笑。杏文比她還小上一、兩歲,全身散發著年輕的朝氣,是個極為可愛的小女孩。若真是要離開尚書府,她會十分捨不得的。
畢顏正準備換下身上這套淡黃衣裙時,陡覺一陣暈眩,猛然襲來令人措手不及,她強撐著身子,雙手扶著鏡台,桌上的簪花首飾被她推落在地。
一股噁心的感覺自腹腔竄至胸口,她用手絹掩住口鼻,企圖壓下那股強烈的噁心感,一股腥膩的溫熱感瀰漫在口腔裡。
一攤手,白淨的手絹染上艷紅的色澤,比那套未穿上的紅衣裙還要艷麗,猙獰得萬分醒目。
她渾身顫抖,冷汗自額間冒出,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一聲聲保證她病情好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在此刻竟有幾分嘲諷的味道。他是如此的高興,也是如此的期待……而她,卻讓他失望了。
淚懸在眼角,她將手絹藏在懷裡,當作是一個秘密。
第六章
那年,戰事烽火頻傳,邊陲告急。
每個人嘴裡,都在談論邊關遭外族入侵,朝野不敵。每個人心裡,都在擔心先前安平治世僅是曇花一現,人人自危,緊張氣氛包圍日常生活,些微風吹草動都會讓脆弱的身心處於分裂崩潰的狀態。
內亂,就此群起;外患,尚未弭平。
在朝野動盪不安、干戈不息的亂世中,有一道驍勇善戰的身影,在烽煙漫天的沙場上馳騁,勇猛果敢抵禦外侮,將對手逼退至絕境,驅逐出境。
他們沒有機會再度入侵,因為他不留餘地。
手中握的大刀,在刀起刀落間,放下千萬眾人無數鮮血。
兵荒馬亂之中,僅聽見那把大刀震天價響的怒吼,糾纏在這場血海中,哀鴻遍野。天地間,彷彿有無數雙眼,冷冷地在旁觀看世間紛擾的禍患。
男人竄起之迅速,所到之處血腥無數,手握勝券無一例外。在那雙眼裡,異常的清澈發亮,沒有絲毫困惑疑慮,仿沸生來他就該為國為民浴血殺敵。
亂世,出英雄!
男人創造無數傳奇,短短時日內威震朝野名滿天下,對手紛紛聞風喪膽。而他,握刀的手一一斬斷許多野心勃勃之人心中的妄念,多少殺戮死傷對他而言不具任何意義,職責所在,他不可違抗。直到那一天,那雙眼裡出現不曾有過的哀怨傷痛,一顆平穩自製的心,終於失去平衡。男人的世界,崩裂瓦解。
風華褪盡,奇跡消逝,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男人的傳奇,變成一個故事,在人們口中流傳著,已有十多年了……
猛然回神,額間一滴冷汗滑過臉頰,古奎震抬手拭去。他的掌心,至今都還是顫抖的。
不知是晉熹今早的控訴太過殘忍,還是先前不小心跌落過往記憶裡新造成的戰慄?或者該說,兩者皆是。
驕陽底下,僅有他一人渾身泛起寒意,掌心裡彷彿還有著當年馳騁烽火沙場上的餘溫,縱使已過十二個年頭,他卻還記得,也包括最後那場慘絕人寰的戰役。
因為那場戰事,讓他來不及見到鳳琳最後一面,讓他背上永世都還不完的罪孽……他的人生,從那一場戰役後,被徹底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