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謝謝你,安娜,我就和以前一樣在樓下用餐。」安妮回答道,希望她的聲音裝得像她哥哥一樣地低沉。
「哦,爵爺,我們都好為你擔心。感謝天你平安無事。」
「謝謝你,安娜。」安妮平靜地道。
年輕女僕的臉紅的更厲害了。這是他們年輕的小主人第一次記得她的名字。她離開去找吉米,安妮走到陽台上,用力吸氣到肺中。突然間她感到眼前天旋地轉,她的腳軟弱無力。她倚在欄杆上,穩住自己。她的視線落在遠處的船屋,但船屋裡並沒有人。諷刺的是,今天河水平靜得像牛奶池。
安妮強迫自己回到安利的房間,安利的男僕吉米抬著洗澡水上來倒入盆中。提著空桶離開前,吉米偷偷看向羅絲夫人,瞧見她忙著拿主人的衣服,他乘機塞了個基尼到安妮手中,低聲說道:「這是你贏的,小主人,一賠二十。」
安妮在心裡偷笑,不知道她哥哥偷偷叫僕人替他賭些什麼。
羅絲看著僕人離開,她走過去鎖上門。「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好。」
安妮脫下睡袍,站在鏡前,檢視自己身上的瘀傷。她的雙峰及肋間是一片青紫;她的臀部還有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背部。她輕碰肘間的擦傷,痛得畏縮。她只希望熱水澡可以消除瘀紫,而那是她最後記得的事了。
羅絲夫人一輩子從沒這麼害怕過,她心愛的外孫女得了肺炎。安妮昏迷了過去,必須被抬上床。羅絲立刻察覺到她的身體燙得好厲害。她為她洗澡,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六天六夜。每當安妮囈語,或在床上翻動不安時,她總是緊緊握著她的手,用安慰的語調和她談話。
在那些漫長的夜晚,柏克也一直守在她身邊,有時羅絲夫人撐不住在床邊打盹了,就由他來照顧安妮。
羅絲虔誠地對天祈禱。「求你,上帝,不要帶走他們兩個。至少留給我這個孩子,我不會再要求更多。」
羅絲感覺上帝似乎聽到了她的禱告,安妮的高熱開始褪去,她也不再在床上翻動不安,睡得比較安詳了。
布中校每天都來拜訪,但羅絲憂慮得無暇下樓。她寫了張字條,感謝他所做的一切,並要求他繼續搜索,不管情況有多麼地無望。
布中校回字條說他恐怕報紙已經風聞了船難的事,然而當他們問起時,他既未證實,也未加以否認。
羅絲明白布中校並不知道獲救的是安妮,而不是安利,但她打算以後有空再親自向他解釋。
船難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海灘上始終沒有看到「海鷗號」的殘骸。羅絲只得接受這個心碎的事實:安利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已經背負了太多、太久的重擔,她知道自己被擊倒了。現在她只能有風度地接受失敗。
在柏克幫忙下,她開始收拾行李。安妮終於能張開眼睛,並要求喝水時,她才鬆了一口氣。至少她的外孫女的高熱褪了,並且回復了神智。安妮依舊非常慮弱,她的臉頰還有著兩抹殷紅,但羅絲知道她已在復原。
她接過安妮手上的杯子,放在床邊。看見她再次安祥地閉上了雙眼,羅絲下樓,坐在高雅的寫字桌前,開始寫信。她已故意拖延這不可避免的差事好幾天了,但她有責任通知藍家的律師安利已在海上失蹤,有可能已溺斃。
這是她所曾寫過最困難的信了。她拂去一滴淚水,烘乾墨漬,然後她召喚吉米,要他將信送到當地的郵遞局。
兩個小時後安妮醒來了,羅絲看出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她握住她的手,溫柔地告訴她安利已沒有獲救的希望了。
「過了多久了?」安妮問,仍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已經病了七天了,親愛的。」
安妮靜寂不動地躺著,她在心中消化著安利不幸的消息。她看向羅絲,她變得憔悴,消瘦了許多。這個星期對她一定非常不好過。
「謝謝你,外婆,你給了我你所有的愛,還有你的力量,現在輪到我為你堅強起來了。」
「親愛的,我知道這會令你很難過,但我們必須面對那不可避免的。等一下我會叫安娜到你的房間,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或後天,等你感覺比較強壯時,我們就搬到我的小屋去。」
安妮看著她外婆的樣子似乎認為她瘋了。「沒有必要收拾任何東西,藍莊是我們的家,我永遠不會放棄它。」
「親愛的,我們的時間已經用完了。我的行李已收拾好裝箱了,我也已經寫信通知藍家的律師意外的事。」
安妮坐直了身子。「什麼時候?」她問道。
「吉米幾個小時前拿信去寄了。」
安妮掀開被單,掙扎著想站起來。
「老天!孩子,你要做什麼?立刻回床上去。」羅絲驚慌地道。
「我要去索回那封該死的信。我會成為安利!」
「親愛的,如果我們再繼續欺騙下去,東窗事發時,我們麻煩就大了。我們所做的事違反了法律,它是犯罪的行為,更不用說在道德上也錯了。」
「這點我不同意,它或許是違法,但讓藍伯納獲得原屬於安利的一切才是毫無公理可言。」她幾乎已經喘不過氣來,她的胸口急遽地起伏,努力要吸進空氣。
安妮站了起來,房間頓時變得天旋地轉。她伸手穩住自己。「我要取代安利的位置,不是暫時的,而是沒有限期的。」
羅絲看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現在她一心只想安撫她讓她回到床上。「我叫柏克去遞站試著取回信。」
「不,」安妮堅定地道。「我現在是藍爵士了,這是我的責任。」
羅絲害怕安妮又再度神智不清了。但她已筋疲力竭了,無法反抗安妮堅定的意思。
「你失去了安利,你也幾乎失去了我,但你不會再失去你的家。」安妮非常堅決地說。
她穿上安利的貼身衣物,決定它和她自己的沒有什麼不同。她穿上他的襯衫,別上袖扣。她依舊全身無力,但她勉強扣好了領子,套上她在倫敦為安利買的長褲,繫好吊帶,然後她走到鏡前打量著自己。
「感謝天我的胸部並不大,」她喃喃地道,隨即失笑了。「我從沒想到會有聽見自己這麼說的一天。」她感覺胸前仍有些鼓起,於是她又由衣櫃裡翻出了織錦外套穿上。她靜立不動,等待暈眩的感覺過去。老天!如果她只是穿個衣服就筋疲力竭,她要怎麼趕到斯托去?
她將頭髮在頸後用緞帶綁住。鏡中回望著她的人就像安利,但還潛在著安妮的本質。最後她決定那是他們兩個人的融合。她感覺很奇異,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體內醞釀成形,卻又無法抓到它。同時一股憂鬱和哀傷的情緒包裹了她。她歎了口氣,她必須接受現狀。首先是捱過今天……之後還有明天。
安妮強打起精神。老天!現在最重要的是追回那封信,她卻還在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去想明天。她無論如何要追回信。她抓緊樓梯的橡木扶手下了樓,害怕她的膝蓋隨時會支撐不住自己。
安妮要萊德替「海神」上鞍。它是安利的馬,跑得比她的「維納斯」快,但她也曾騎過它。萊德上鞍出來,他正要問年輕的主人是否恢復了,但他脹紅的臉龐告訴他安利並未完全復原。萊德扶她上鞍,看著安利爵士用和平常一樣可以跌斷頸子的速度騎了出去。他在後面直搖頭。
斯托的郵遞站終於出現在眼前,安妮鬆了一口氣。運氣好,往倫敦的郵車應該遠未出發。她下了馬,必須靠著「海神」站立。幸好一名郵遞士已走過來接過她的韁繩,她省了走進裡面的力氣。
「日安,藍爵士。」郵遞士說道。
「日安,托比,郵車還沒離開吧?」安妮焦慮地問道。
「哦,已經走了,爵爺,走了至少半個小時了。你有東西要寄嗎?」
「該死!」安妮咒罵道,跟著咳嗽了好一陣子。郵遞士的話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已追到如此地近,但又如此地遙遠。她的決心更堅定了。她必須追回那封天殺的信!
「它的下一站是哪裡?」安妮問道。
他抓了抓頭。「我想,由這裡再過去是羅徹斯特,而後是夏罕。但如果你在夏罕之前還沒追到,你就永遠追不到了。一旦上了通往倫敦的大道,他會快馬加鞭地趕路。你甚至吃不到車尾的塵土!」
安妮不再多耗時間。她一夾馬腹,催策「海神」全速奔馳。一哩又一哩,她瞇著眼睛拚命搜索著郵車的影子,但總是落空。騎得越遠,她的希望似乎愈來愈渺茫。安妮在馬上的身軀一晃,幾乎往旁邊倒。她及時振作起來,搖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她知道她的病會再加重,但她拒絕放棄。
內心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是安利,他絕不會放棄。她一夾馬腹,催策「海神」全速奔馳。她終於在靠近羅徹斯特的郊外看見了郵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