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婷漲紅著臉,一副該泫然欲泣的模樣。
方語彤仰天長歎,這是母親一貫的伎倆——硬的不行,來軟的。看著她輕拭或許根 本不存在的眼淚,語彤不准許自己軟化,她再也無法忍受另一次變相的「相親」。
「或許你所做的一切和出發點全是為了我好,但是你根本不瞭解我要的是什麼。」
她們母女之間的鴻溝,恐怕比太平洋還要寬廣。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把青春年華全耗在那些愚蠢的小說世界裡,這才叫做瞭解 你嗎?」朱婉婷頻頻眨動長睫毛,拚命想擠出淚水。「語彤,你可是我唯一的女兒,我 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希望你不再磋砣光陰,能找到一個好歸宿。」
「好歸宿?」她的好意非但無法感動語彤,反而勾起她滿腹的新仇舊恨。「媽,你 所謂的『好』定義究竟是什麼?我記得有一回,你替我相中一個年齡大我兩倍,頭禿亮 得比日光燈還刺眼的傢伙!還有上一次,你硬拉著我去認識一個肚子比即將臨盆的孕婦 還大上一倍的老男人!他們到底『好』在哪裡?」
不給朱婉婷開口的機會,她連珠炮般的繼續爆發——「我知道他們『好』在哪裡, 因為他們有錢、有勢!他們擁有你最渴望得到的一切,所以呢!即使他們其貌不揚,老 得足可當我的祖父,但在你眼裡,他們仍然是最『適合』我的人選對不對?」
朱婉婷心虛得找不到反駁的話。名利權勢對她而言,確實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語 彤可以靠婚姻得到這一切;外表和容貌在擇偶的條件中,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因素 。
或許,語彤總有一天會徹悟而贊同她,但很顯然的,現在的語彤還不夠成熟到能具 有這種智能。
「但向書祁完全不一樣埃」一提到他,朱婉婷險些喪失的信心全數回籠。「他既不 老也不禿,還有一副標準得沒話說的好身材。」
「哼,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是有很大的不同,但語彤打死都不會承認。
「書祁年齡跟你相仿,儀表出眾,氣質儒雅,你還有什麼好挑剔的?」有時候她忍 不住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少生條筋給這女兒?
眼前浮起向書祁頎長挺拔的身影,和那張清朗俊逸的臉龐……語彤不得不在心裡對 自己承認——如果是在別種情況下認識他,或許她對他會有完全不同的觀感,只可惜… …「那傢伙分明是個只會傻笑的白癡」其實,他的笑容像驕陽般燦爛耀眼,但語彤故意 忽視心底真正的聲音。
「那是禮貌,你懂不懂!你擺出那種臉色,盡說一些刻薄無禮的話,他竟然還能微 笑以對,你知不知道這需要有多大的修養才做得到!」
「那你對他滿身的『特殊技藝』有何看法?」她拚命想找出他的「缺點」來說服自 己。
朱婉婷伶牙俐齒地反駁:「男人喜歡做家事有什麼不好?他正好可以彌補補你這方 面的不足。」
「我才不喜歡他那種娘娘腔!你沒注意到嗎?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小傷疤、或者青春 痘、粉刺,比女人還要柔嫩無暇的膚質沒有一點陽剛味!他甚至有一對比我更濃密的長 睫毛!我懷疑他在臨睡前,是不是都得花上幾小時作保養,在臉上貼滿檸檬或者黃瓜片 ,頭上捲著發卷才能安然入睡!」向書祁出色得教語彤深深感覺到自卑。「我不需要找 一個如此『漂亮』的男人來襯托我的平凡。」
「你那是什麼論調!」朱婉婷嗤之以鼻。「你怪我以前替你挑中的人選老的老、丑 的醜;這回,論人品、論相貌,書祁皆是萬中之選,你竟然還不滿意。」
「我配不上他。可以嗎?」語彤煩躁地拔高嗓音。
朱婉婷以嫌惡的眼神打量女兒。「瞧瞧你自己,整天不是穿著牛仔褲、T恤,就是 寬鬆得像麻袋的裙裝。我早就告訴過你,適當的妝扮可以使自已看起來賞心悅目,這是 對他人的一種最起碼禮貌,就好像人不穿衣服絕不敢出去見人,道理是相同的。」
「如果你肯悉心聽從我的建議,徹底改變自己,或許……」她的語氣透露出懷疑。
「或許可以稍稍挽救你平凡的外表。」
母親毫不留情的批評,和對她容貌上明顯的缺乏信心刺傷了她;但語彤只是強裝出 毫不在乎的笑容,嘲弄道:「謝謝你給我的信心,媽。」
「書祁才不像你形容的缺乏男人味。你沒看過他在網球場上英姿煥發、神采飛揚的 模樣……」朱婉婷雙眼突然亮了起來。「你別瞧不起『夢園』,以書祁的年齡,能擁有 這間頗具規模的花坊,可見一定有不小的經濟後盾;光看他儀表堂堂,就知道他家的狀 況絕對不差。我在網球俱樂部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和一政要在閒話家常,我相信書祁 的來頭一定不校」語彤在心裡又多增添了一分對抗向書祁的力量,他愈是博得媽的歡心 ,她就會將他推得更遠。
「原來你把向書祁當作是還未開發的金礦坑,然後強迫我去挖掘?」方語彤極盡嘲 諷之能事。「我就說嘛,小小一個『夢園』,怎麼可能讓你看得上眼。」
「我相信自己絕不會看走眼的,搞不好……他是個名門之後,或者是巨商之子什麼 的,如果你能嫁給他,你的人生將會因此完全改觀,你會籍著他的力量登上世界的頂峰 !」朱婉婷完全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雙眸綻放出莫名的渴切。「像書祁條件這麼 好的男孩子,就猶如想在沙灘上找到鑽石一樣稀罕。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絕不會讓 這麼優秀的人選白白從我身邊錯過。」
母親一味想攀權附貴的「勢利」嘴臉,使她心中的怒火愈形高漲,而憤怒使她口不 擇言。「愛情是不分年齡的,對他,我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如你親自出馬如何?」
「語彤!」朱婉婷尖銳的喝斥,漲成豬肝紫的臉色活像有人正緊緊掐住她的脖於。
「你竟然對我說這種話!你到底有沒有尊重過我這個媽!」
「對不起……」她願意低人道歉,即使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她知道為人父母的總 希望子女能;言聽計從,卻從來沒想到該反過來尊重兒女們,聆聽他們心中的渴望和想 法。
「語彤,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朱婉婷輕柔繃得發緊的額際。她敢發誓,近一 年來在她臉上迅速冒出的細小皺紋,肯定是讓她這個叛逆的女兒給氣出來的。
語彤無言以對。她是變了,變得開始懂得追尋自我,懂得拋卻自己無力負荷的枷鎖 ;
她只是變回原來的自己,為自己而活。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即使你一直達不到我預期中的理想,但我想你至少試著去努 力過。」朱婉停非常想念以前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兒,雖然她一直不像自己。
一股無奈和悲哀刺痛著語彤的心。她曾為了要符合母親的期望而壓抑自己真正的想 法和興趣,拚命鞭策自已達到她要的標準;在別人眼裡,方語彤是個優秀、出色的好女 孩;但在母親的眼裡,她永遠是個令人失望的女兒。
直到她最珍惜的一切破滅了……她再也不在乎母親對她的看法,或者,她自己已不 再在乎?
「媽,我永遠無法成為你所希望的樣子,你為什麼不乾脆放棄我呢?」波濤起伏的 心緒隱藏在平靜的面具之下。
「你可以的,只要你肯聽進我對你的建議和忠告。」
她疲累地搖頭。「我說過,我要為自己而活。」
「我也說過,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對自己最好。」
「你就知道?」語彤又開始激動起來。「我堅決搬出來住就是為了尋求自我的空間 ,我無福消受你那一籮筐的金玉良言!」
她錯了!當初她應該搬到嘉南平原、搬到花東蘇澳,甚至乾脆移民,而不應該搬到 距離母親只不過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或許如此她就能躲過她永無休止的忠告和建議。
「你的改變實在太教我傷心!不但不聽我的勸阻堅持搬出去住,更愚蠢得放棄自己 所學和大好前途,投入毫無遠景的小說工作中。你硬將自己囚禁在封閉的世界裡磋砣光 陰,以反抗我所有的希望為業。朱婉婷一向明艷的臉龐變得黯淡而沉重。「你是為了報 復我嗎?你一直將我和你爸的婚姻破裂歸咎到我身上。」
語彤默然不語。那個家曾是她最珍惜的一切,但母親卻一意孤行地毀了它。
「那不是我的錯!」朱婉婷理直氣壯地宣稱。回想起那段痛苦掙扎的日子,她心中 的苦無人可訴。
「我還記得,提出離婚。堅決離婚的人是你,爸爸一直極力在挽回,但你不肯給他 機會。」語彤淡然的口吻下,有著不言可喻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