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該追上去……
他不該……
由長樂坊密道鑽回宮裡,才從床鋪底下探出頭來,如曦便感到一股陰寒得足以凍死人的視線。
「蘭……蘭蘭……」
「叫你別亂跑,你竟敢跑得不見蹤影,直到現在才回來!」蘭蘭寒著一張臉,把如曦從地道裡拉出來。「我到長樂坊不見你人影,整條天街尋了十幾二十遍也找不著你的人,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一整夜都沒回來?」
「嘿!」如曦有些心虛。「別這麼凶嘛,我都這麼大了,又不會跑丟。」
「你曉不曉得永掖侯已經出兵南蠻,現下京城內少了他的大軍守護,其餘諸侯很可能會乘機鬧事?」
「啥?」
「我真的會被你氣死。」蘭蘭兩夜未睡,情緒已經緊繃到了極點。「說,你昨晚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我……」如曦低下頭去,絞著手指。「我去嚴闕那裡。」
「嚴闕?」蘭蘭感覺自己的呼吸凝住了。「兩個晚上都在他那裡?」
如曦有些困難地點點頭,又連忙搖頭。「沒有啦,第一個晚上我待在客棧,第二個晚上才……才……」
「不是吧,千萬別告訴我,你們整夜都在幹麼!」蘭蘭發現如曦髮絲散亂,連衣衫也縐成一團凌亂不堪。
「你知道的啊,有些事該發生的它就是會發生,怎麼攔也沒用的。」如曦盡量想用些比較委婉的方式,將昨晚的事情說出口。「雖然我是喝了些酒,但我還是滿清醒的。不過我覺得是我單方面的失誤,因為我一開始就跨坐在他的腰上,只是沒想到對他的刺激有那麼大……」
不待如曦講完,蘭蘭一把抓住如曦的衣襟,將她的衣裳由兩側拉下。
如曦打了個冷顫。
「天啊——」此情此景叫人情何以堪。蘭蘭受不了刺激,捂著額「砰——」地一聲倒地不起,暈厥過去。
「蘭……」如曦低頭喚了喚她,不曉得蘭蘭怎麼了。
轉身對上銅鏡中的自己,如曦這才發現自己頸子以下直至胸口,滿佈著瘀紅的瑰色痕跡。
是嚴闕留下的。
「蘭蘭,你別暈倒啊!你還沒告訴我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呢!」蹲在地上戳了戳平時威風八面,誰都不怕的表妹,如曦鼓著雙頰,沒辦法為永掖侯離京的事拿定主意。
後來,她只好把御醫葉鞠喚來,葉鞠說蘭蘭太累,加上打擊又大,身子受不住才昏了過去。
只要讓她好好睡一下休息休息就可以,沒什麼大礙的。
她讓蘭蘭先躺在她那張大床上,然後自個兒往無為閣去擬旨召回永掖侯,改派其餘人等前去接替他的位置。接著回到寢宮中,乖乖地等待蘭蘭醒來,好領罵。
「「肚子痛」說國庫空了,有這麼一回事嗎?」如曦吃著蘭蘭親自下廚煮的面,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分心問道。
「當然,自你登基已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加征過賦稅。你以為國庫是聚寶盆,還是搖錢樹,摸一摸、搖一搖就會有大把銀子掉下來?」睡醒了的蘭蘭又是一副精力充沛、嘴巴不饒人的模樣,根本完全看不出昨天曾經臉色發白、昏倒、暈厥過。
「那我當初蓋長樂坊的錢打哪來的?」
「那是國庫最後的一點錢,不過長樂坊開業後三個月,錢就完完整整補齊了。」蘭蘭翻著長樂坊的帳本,清點著這個月的收入。
「聽起來長樂坊好像賺了很多錢。」如曦睜大了眼。
「很多是沒有,不過補補國庫倒是還可以。」
「蘭蘭,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們不如把那些錢拿來買糧食,然後送到南方去啊!」如曦的眼睛亮了起來。
「喲,提及有關於嚴闕的事,你的腦筋倒靈光起來了。」蘭蘭乾笑了聲。
「這爛攤子是我丟給他的,他如果沒辦法做好,罪很大的。」如曦陪笑著。
「長樂坊的帳是我在管,這些錢我也有份,我幹麼幫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蘭蘭拿起筆來在帳簿上畫了畫,白花花的銀子進帳,傻子才會把它們丟出去。「不過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說吧!」
「不許你用如曦的身份,私下再見嚴闕。」
「哇,你趁人之危!」如曦嚷著。
「我是為你好。」蘭蘭得防患未然。
「我才不答應。」如曦立即回絕。「我已經和嚴闕說……」
本來想講出她與嚴闕約好初九天香樓見,沒去等於毀約,所以不能答應蘭蘭的要求;但想及蘭蘭若知道她又要跑去見嚴闕,必定會百般阻擾她出門,於是連忙改口。「反正嚴闕很厲害,沒有我幫忙,自己也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有沒有那個能耐,過幾天就知道了。」蘭蘭不以為意。
第六章
如曦是她的小名,除了蘭蘭和她死去的母后外,只有嚴闕知道。
蘭蘭曾說過,她像晨曦,是清晨日出的第一道光,她的出現照亮了整個世間,是受萬民期待而景仰的新皇。
不過已逝的母后從來沒喊過她這個名字,向來只叫她皇兒,偶爾摻雜幾句「皇上」。她自小就被當成男孩子養大,沒人告訴她,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直到八歲那年,長得像天仙似的蘭蘭入了宮,她驚為天人,成天追著蘭蘭跑,說要娶蘭蘭當老婆。結果母后沒法子,才告訴了她原是女孩兒這件事。
她忘了自己當初得知真實性別時的反應是如何,唯一記憶深刻的是,那時因為娶不到蘭蘭,還自怨自艾了好一陣子。
母后去世前那幾年得了種怪病,老是以為自己真生了一個兒子,而不是女兒。臨走前淚眼婆娑地握住她的手,叫她挑老婆要挑屁股大又圓的,那種比較會生。
還說讓她別重蹈父皇覆轍,一定得趁年輕多做努力,開枝散葉,最好生個四、五十個。
一旁大臣哭得淅瀝嘩啦,承諾會替她找好賢淑女子擴充王宮六院,她也點了點頭,好讓母后能安心的走。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自然曉得這件事的嚴重性,但就算她真的同女人成親,也蹦不出一個子來啊!
望著眼前案桌上擺滿的卷軸,簾幔內的如曦捂著頭,開始呻吟。
三名大臣手捧白綾伏跪於地,無為閣內氣氛凝重。
當今丞相嚴闕被拉來當說客,但從頭到尾緘默不語。
「今日皇上若不在這些丹青中選出妃子,臣等唯有以死相諫。」
「沒這麼嚴重吧!」她搔搔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坐在樑上吃點心的蘭蘭,則是一副事不幹己的樣子。
看了看蘭蘭,望了望嚴闕,她曉得蘭蘭還在為她不肯離開嚴闕的事情生氣。
三名大臣突然站起身來,踏上椅子,將白綾丟過橫樑,探好距離打個死結,二話不說把頭給套進去。
「等……等等……你們這是幹麼?」如曦緊張地喊道。
「臣等愧對先帝,唯有一死謝罪。但請皇上在臣等死後,以布覆蓋於臣等的臉上,因為罪臣落下九泉,實在無顏面見先帝啊!」說著說著,三位老人家又哽咽地哭了起來。
「國事繁忙,又正值多事之秋,我就算立了妃,也沒空理會她們啊!」說實在的,她也不想誤了人家姑娘。宮門似海,一入就再也出不去,如果真聽話迎妃,那才是罪過。
「皇上毋須多說,其實這些年來皇上總是推卻立妃之事,臣等絕非點不通的石頭,自然知曉皇上並不喜好女色。臣可另立男院替皇上廣納男寵,但請皇上同意立妃一事,只求生下子嗣繼位,為一脈單傳的皇室留下血脈。」
樑上的蘭蘭聽到這兒忍不住把口中的糕點給噴了出來,掉到了如曦頭上。她在長樑上翻來覆去,掩著嘴不讓聲音發出,但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你們以為我有斷袖之癖?」是啦,她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但飢渴的程度有這麼明顯嗎?居然被底下的臣子給看出來了。
「臣不敢。」這年頭養臠童男寵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還是有些衛道人士頗為不齒。
她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嚴闕,哪料,嚴闕居然也在笑。
看他那副輕鬆愜意的模樣,想必自己手頭上的事已經弄得差不多了,否則哪有空陪這些臣子來給她說媒呢?
「是不是只要朕立妃,你們就不會再尋死尋活了?」拗不過這些老人家,如曦無法可想,於是抬頭望了望她的好表妹。
蘭蘭有種不好的感覺。
「當然當然。」見事情有了轉機,套上白綾的三名大臣馬上將頭縮了回來。
「朕一直不願立妃的原因,其實是早在多年以前,朕就已有了意中人。朕絕不是諸位愛卿所想的好男色之徒,只是因為朕決定這一生只寵她一人,再不變心,所以才不斷推拒諸位大臣的美意。」如曦朝蘭蘭笑了笑。犧牲一個,總比犧牲全部人來得值得。
蘭蘭張大了嘴。
「哪家的姑娘?」大臣急切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