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雙眼神閃過一抹光彩,由如曦的話語中得到了些端倪。一個女孩家肯為男子洗手作羹湯,還特意送至家中,這代表著什麼,誰都看得出來!
尚未踏入門,嚴闕便聞到桂花釀的醇香。
他覺得奇怪,加緊腳步走入大廳,第一眼便見著雕著長樂坊刻印的竹籃,和他姊姊飛快送入口中的糕點。
「誰來過?」嚴闕擰起了眉,低沉的聲音帶著微薄怒氣。
「長樂坊的如曦姑娘。」本來想趁弟弟還沒回來,將剩下的糕點盡數解決,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當場被捉到偷吃人家留給他的東西。
「她來幹麼?」嚴闕檢視了籃中所剩無幾的甜食,阻止姊姊再狂吞他的東西。
「邊吃的跟喝的來給你啊!不過她說你跟她約好了的,卻不見蹤影。你怎麼這麼失敗,居然讓一個姑娘等了你一整夜?」
「人呢?」
「等不到你,走了。」如曦人明明就在後院廂房中,但玦雙故意要讓嚴闕心急。
「酒呢?」
「等你的時候我和地邊聊邊喝,全數下肚了。」
嚴闕的眉越皺越深,臉色越來越暗,也越來越駭人。「你怎麼沒留住她?」
「留她在這兒過夜嗎?你是不是腦子壞了,人家可是位未出嫁的閨女,要是被人知道,那還得了。」
嚴闕沉默以對,他被如曦已走的事打亂心緒。
他今日因籌措賑災糧餉四處奔走,無法前往長樂坊。他曉得如曦會掛念要讓他嘗的新酒,但他就是無法往長樂坊一步。
他的心裡有個結,那是關於如曦的。
他的直覺告訴他,必須對如曦止步、對她死心,因為之後牽扯出的絕對不是小事,可能對他影響甚鉅。
他隱隱覺得,如曦必定不是尋常人物,她手上的那隻玉環……
但沒料到,聽到如曦尋他未獲後隻身離去,他又開始動搖起來。
似乎,他想得太天真,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當他的心思全停留在如曦身上之後,要再將之連根拔除斷絕所有,卻是為時已晚無法遏止。
「你在外頭忙了整天也累了吧,先吃些甜食填填肚子,我去吩咐廚房替你熱些飯菜。」玦雙說。
「不用了。」嚴闕揀起竹籃中的糕點,凝視了一眼,緩緩送入口中。是如曦親手作的甜點沒錯,這人間美味絕非尋常手藝仿得出來。
「去睡吧,明天不是還有事忙嗎?」玦雙發覺她家弟弟碰上如曦後,整個人變得怪怪的。
這小子一定是愛上人家了。
嚴闕咬了幾口,發覺內餡有異,由其中拿出了一張小紙條來。
「咦?怎麼裡面有東西?」玦雙訝異地道。「難怪我剛剛想吃的時候,如曦就說要留給你,誰都不許碰。」
嚴闕將竹籃內僅剩的糕點一一板開,取出裡面的白紙拼湊,但是紙塊怎麼並也並不完整,硬是少了許多部分。
「下月初九什麼什麼時,城西什麼什麼樓等你,別去什麼什麼坊,風聲什麼什麼緊,什麼什麼人盯著我,不見什麼什麼散。」玦雙把上頭的字念了出來。
「你為什麼吃我的柬西。」嚴闕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又怎樣,我是你姊姊,不能吃嗎?」玦雙仰起了臉,不以為意。反正如曦人就在自個兒家裡,跑不掉的。
「吐出來,給我吐出來。」嚴闕掐住姊姊的脖子,激動得猛力搖晃。
「咳咳咳,我怎麼知道裡面有……咳……紙啊……太好吃了……咳……所以用吞的啊……咳咳咳……」玦雙一張臉脹得通紅,沒想到嚴闕反應會這麼大。
「殺……殺人了……快來人啊……」玦雙大叫。
夜裡醒來頭重腳輕,天不知怎麼異常的悶,她渾身不舒服,燥熱停留在肌膚之上久久不散,逼得她不得已打開房門到外頭持了一會兒,讓夜晚涼風吹去燠熱。
片刻過後,風變得冷,玲瓏玉環的樂聲吵得她頭疼。她想回房,卻不認得自己的房間該怎麼回去。
這裡是皇宮還是長樂坊呢,環境看起來有些陌生。如曦暈眩著,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根本搞不清身在何處。啊,她想起自己好像喝了點酒,所以才會腳步虛浮,連踏也踏不穩。
「如曦姑娘,你想去哪裡呢?」睡不著的玦雙在花園裡遇見了如曦,於是趨向前來。
「我找不著回房的路,蘭蘭呢,蘭蘭回來了沒有?」她也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誰,以為是名宮女。皇宮很大,她又鮮少在宮裡走動,所以有時走著走著便會迷了路。
「這裡沒有蘭蘭,你來找嚴闕的,忘了嗎?」玦雙提醒她。
「嚴闕……」腦海中浮現嚴闕的臉龐,如曦不禁漾起了一個笑容。「對呵,我把要給他的桂花釀喝光了。他在哪裡?嚴闕在哪裡?我是來找他的。」
玦雙奸詐地一笑,那小子方才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家丁趕來阻止,她恐怕脖子都給掐斷了。
此仇不報非君子,嚴闕,你受死吧!
玦雙舉起藕臂遙指長廊盡頭。「他就在那間廂房裡,趕快去找他吧,不然待會兒他睡醒,又不知道要往哪處忙去了。」
「嚴闕……」如曦轉過頭去,望著玦雙所指的方向一笑,踩著不穩的腳步緩緩地走了過去。
打開門,空蕩的房內只有燭火燃著,見不著嚴闕,她原先的笑容垮了下來。「你到底跑到哪兒去,我已經很睏了……」
第五章
沐浴過後,嚴闕回到房中打算就寢,但卻發覺案几上的燭火不知何時減了。
他心想,也許是被風吹熄的吧!
寬衣之後他躺進被褥之中,臨睡前想著明日緊湊行程該如何安排。但想著想著,他的思緒卻又飄到如曦身上,今日未去長樂坊赴約,不知如曦會如何呢?
「唔……」
忽然有陣呻吟聲傳來,嚴闕睡意立刻驅散,警覺地觀察起四周。
「好熱……真不該喝酒的……」
「誰?」感到床上有些微動靜,嚴辟坐起身來。
如曦由另一旁的棉被裡鑽出,擦了擦汗,把身上與嚴闕一同蓋著的那張被子踢開來。
頓時冷意上龔,她起了陣雞皮疙瘩,這才讓發燙的肌膚涼些。
如曦大大吐了口氣。「舒坦多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已經回去了嗎?」見著躲在他床上的竟是如曦,嚴闕著實被嚇了好大一跳。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如曦朝著他傻笑,桂花釀醺然酒氣醉了她每一絲理智,發覺是心中盼著的嚴闕,她伸手撫上了他堅毅的下顎。
扎手的鬍髭刺進柔嫩的肌膚裡,如曦只覺得有些癢。
「你怎麼好像瘦了?」如曦雙手捧住嚴闕的臉龐,腳跨過嚴闕的身,端坐在他的大腿上。
嚴闕不說話,也不趕她下去,只是凝視著她。為什麼?為什麼他失約未至,她卻一點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對他的關懷之情如此深切,猶如一張縝細而綿密的網,糾結了他所有思緒,令他無法思考;將他緊緊纏住,令他無法動彈。
如曦望著地的眼,籍著窗外黯淡的月光,瞧見了那一抹夜色般深沉的濃郁。
啊,就是這種眼神,這種岑寂中壓抑著的強烈情緒,她喜歡嚴闕如此看著她的神情,此時她不再是誰,而是他眼中唯一的存在。
一天也好,一刻也好,她好想要這個外人眼中冷漠嚴肅,卻深愛著她的男子。
她想要嚴闕愛她。
但他卻是她坐擁天下,卻永遠難以觸摸到的一個夢想。
「我向你道歉,為一直以來的許多事向你道歉。」如曦醉得神智恍惚,也忘了要將皇帝與長樂坊主的身份區隔開,只覺得對不起嚴闕,派了件苦差事給他。
「道歉需要像這樣跨坐在男人腰際嗎?!況且我不記得你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嚴闕的聲音有些暗啞,他在制止自己放於床榻兩側的手,別舉起來碰觸如曦。只是,如曦的道歉令他想起了某些事。
嚴闕曉得如曦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番話,酒後吐真言,而她的確面帶自責的神色。
如曦又是一笑。「我知道不能這樣,不過,你真的瘦了好多,最近朝間很忙嗎?看你忙得雙頰都凹陷了。」她的手指在嚴闕的兩頰游移,沿著他的輪廓,緩緩地輕觸著。
「稍微有些忙。」嚴闕呼吸紊亂。
「不累嗎?」如曦問。
「習慣了。」
「可是看你這樣,我好心疼呢!」她湊向前去,差那麼一點,唇就可以印上嚴闕。
「你……」
她看著嚴闕說話時移動的喉結,忍不住又撫上了他的頸子,靠著他的肩。「你身上有皂莢水的味道,好香啊!」
「你喜歡我嗎,嚴闕?」她再問。
嚴闕一句話梗在喉間,無法出口。
思緒紛亂,如狂浪般襲來。他憶起無為閣內小皇帝突然脫口而出的叫聲,清亮柔美的聲調,與如曦的聲音異常相似。
「喜歡我吧……你若是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呢……」手指把玩著嚴闕的髮絲,嚴闕僵著不動。他沒有把她推開,意思是不討厭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