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席話撂下,卻換不到承先太多的反應,他臉色忽晴忽暗,看來高深莫測。
我又要走,小朱衝上來拉住我,面露懇求:「大小姐,你別告訴老闆娘!」
「很抱歉,以後我還想上東籬去走走,不想看到讓我心煩的人。」我的話說得夠清楚了吧?還不快回家去寫履歷另找工作!
藝文界薪水低、出頭難,看她到哪裡去找這種肥缺。
「曉月,我們一起上樓,我跟你談一談。」承先拉住我的手,用他那雙剛剛抱著別的女人的手擁抱我。
我覺得噁心,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他,,大吼:「不要碰我!」
「承先!」小朱從後面拉住承先,不知道是要阻止他碰我,還
是要把他拉回身邊。
我終於做了一個半年來最正確的判斷,我伸手用力揮了承先一巴掌。
「蘇承先,我但願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你!」
好人也做了,壞人也做了,我再也無法忍受跟他們糾纏下去,推開門一口氣跑上四樓,跑得我氣喘吁吁,幸好沒有人追上來,否則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
我費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打開門,才到客廳就倒了下去。
天可憐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會讓我遭遇到這種厄運。
為什麼我竟會瞎了眼愛上這種男人!我並非傷心,而是無比的憤恨與生氣。
氣自己的天真與無知,只看到自己想看的,卻沒有去看那一切假象之後的真心。
我揮開家人的手,奔向這個男人的懷抱,這是我自願的。自古以來,所有的悲劇都是因為主角的任性所造成,我也不例外。
如果睡美人不因為自己的好奇走上高塔,她就不會被紡車的刺刺傷、長眠不醒了。
好諷刺,我居然想起承先第二次見到我時喊我「公主」的聲音。但浮現在我心頭的形象,卻是容楷元,他待我如公主般,不論何時都是傾盡全心全意。
他們兩人的形象融成一體,我分不清我到底想的是誰。
睡美人最後是怎麼醒來的?
她似乎沉睡了百年,直到王子披荊斬棘,爬上高塔給了她一吻,一百多歲的公主才找到了她的真愛。
原來真愛需要如此漫長的等待?誰會爬上高塔為我而來?
不管了、不管了,如果能讓我回到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日子,我可以放棄一切。
我模模糊糊的想著,趴在地上,只希望再也不要醒過來。
* * *
「曉月、快開門!」隨著怒吼聲,鐵門又被重重地敲了幾下。
別吵了啦!我抱著一包衛生紙,在心裡默默地尖叫。
哭?我才沒哭!誰會為了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流眼淚?
衛生紙不是用來擦眼淚,而是擦鼻涕用的。在冰冷的十二月天裡,躺在磁磚地上睡過一夜,得重感冒只能用「活該」兩個字來形容。
我病得頭暈眼花,還得承受外面的聲浪。
犯錯的明明是他,他有什麼資格對著我大吼大叫?我覺得非常委屈。難怪有人說藝術家多半有些瘋狂的成分,承先的血液當中一定流動著那些無可救藥的衝動。
他守在門口整整一天一夜,為的就是找我好好談一談?
我不願意。
有什麼好談的?
真相,我已經瞭然於心,再談下去也只是重現昨晚種種難堪的場面,何苦來哉。
由門口的談話聲,我知道小朱曾經來過幾次,勸不走承先,只好送了一些飲水、食物給他。
我打從心底為這個女人感到可憐,自己的男人守著別的女人,她卻只能送茶送水,屈居老二,她算是頗有情義,肯不計代價的守在他身邊。
這我絕對做不到。
一份愛情就像一份投資,如果沒有紅利,起碼他要是我的擁有物,完完全全為我一個人所獨有,我沒有偉大的情操,我只是一個想要獨佔住愛人的女人。
我無法像小朱,即使知道自己不是承先心中的唯一,仍無怨無悔的守著他。
我想起容楷元,他對我的愛也是如此,但我一直沒有發覺,瞭解之後已經太遲,我走上了另一條路,無法回頭。
我承認我好幾次動了心,想要跟著容楷元走,但卻為了一份對愛情的純真與執著留了下來。
愛情是需要忍耐、溝通的,愛情是需要經營跟堅持的,這是我過去的信念。
現在,我發現我的信念需要修正,愛情固然需要經營,但一開始入錯了行,再如何經營也是賠本的生意;愛情當然需要堅持,但堅持守著一張價格大幅下滑的股票,有一天難保斷頭殺出的命運。
不由得同意曉雪的看法,愛情最起碼要快樂,不快樂的愛情何必要苦苦守候?
如果上天讓我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一定會……會怎樣?我因為生病而痛苦得無法思考。
我躺在床上掙扎,發燒更嚴重了,我卻被困在這裡無法出去就醫;如果是以前,母親早就準備好各式湯藥,坐在我床前照顧我,現在只有我一人。
想起母親的寵愛,我難過得眼淚直流。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要跟在母親旁邊孝順她,管她要逛多少地方、吃多少燕窩,我都絕對不會叫苦。
打電話叫警察固然是一個最普通的解決方法,但身為章家大小姐,只要有任何媒體探聽到這個消息,準會好好炒作一番,我不想丟這個臉。
如果是打電話給容楷元呢?
我用力搖搖頭,對自己說:「他是我的什麼人呢?我如此依賴他又像什麼話?平常送點心送茶水的,還利用不夠他?」
對於他,我是歉疚的,很小心的不讓我的歉疚沾惹多餘的情感在裡面,但卻發現我一天比一天更依賴他。
三更半夜的,承先在外面大吵大鬧起來:「曉月,你出來!我們談一談……」
整個晚上他就只會重複這句話,幾個鄰居出來罵都被承先頂了回去,對罵的聲音連兩條街外都聽得見。
我把頭蒙在棉被當中假裝沒聽到。
真丟臉,那些橋段搬到六○年代的文藝愛情電影當中都嫌肉麻,何況是這個屬於新世紀的年代。
當初我到底愛上他哪一點?又不是十六歲少女,居然被他迷得團團轉?
我在棉被當中,跟病魔、還有自己的良心掙扎,過了大半夜才流了一身汗,痛苦的睡著。清晨醒來,發現自己的病更嚴重了一點。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逃出這裡,門口被擋著,如果要出去,只能從後陽台。
幸好只是二樓,慢慢爬下去不難。
穿上輕便的衣服後,我撐著虛弱的身體,跳上了一樓的遮雨棚,然後腳踩上二樓突起的地方,猶豫著該用什麼姿勢跳下。
在兩公尺多的高度上,說高並不高,可是生病的我手腳發軟,實在沒自信能夠順利落地。
若跳斷一條腿,到時候治療感冒之餘可能要順便看骨科醫生,這個想像讓我膽怯起來。我攀在那裡,想跳又有點害怕,一時之間舉棋不定。
「曉月!你在幹嘛?」
扶著牆壁,我卡在一樓跟二樓中間,辛苦的扭著脖子往下望。是容楷元,他又來看我了。
他答應過他會再來,所以他又來了,手上還提著我最喜歡喝的蜂蜜水。
「我生病了,我要去看病。」我回答。
「要看病不會走樓梯嗎?你攀在那裡多危險!要是摔傷了怎麼辦?你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病了就應該躺在床上讓人照顧,怎麼反而攀巖走壁的?」
容楷元瞪著眼睛,把手上的東西統統扔在地上,雙手張開向著我:「快點,跳下來,我接住你。」
「我——」
「快點啊!別怕,我會接住你。」
聽了他溫柔堅定的聲音後,我再不猶豫的跳下去,撲進他的懷中,他連退了兩步倒在地上,身體當作我的肉墊,我趴在他身上,本來因為生病就頭暈,經過這一番運動後,頭更是昏得站不起來,連離開容楷元的力氣都沒有。
好溫暖的身體,我感覺到他摟住了我,很輕的,似乎不敢侵
犯我的一個輕擁。
好舒服,好溫暖,我的王子終於來接我了。
他張開雙手,把我從噴火的惡龍手中救出來。
「好好哦。」我輕歎著說。
「曉月,你發高燒。」他很實際的陳述了他發現到的事實。
朦朧中,我被容楷元扶了起來,像洋娃娃一般無力的倒在他懷中,他摸我的額頭,又摸摸我的手。
他驚訝的說:「你到底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又發燒又流鼻水,神智不清還爬在牆頭卡著不動。」
別罵了,我知道我幹了一堆蠢事,我已經後悔了,現在能不能閉上嘴巴,讓我好好的睡一覺?
「喂!喂!你還醒著嗎?」
「容……楷元,你當我的王子好不好?」
連名帶姓叫,就像小學生一樣,一點也不懂得人情世故,我好像被誰這樣罵過?
但罵我的聲音已經很遠;沒關係,容楷元從來不介意我這般叫他。「王子?曉月,你在做夢是不是?」容楷元口氣很害怕。「曉月,你病得很重,我馬上送你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