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以為我病得胡說八道了,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容楷元,每次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都會出現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告訴我我有多好,你多喜歡我的一切。
現在,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當我的王子,帶我離開這個被監禁的高塔,我要回到屬於我的地方。「我要回家。」我呢喃著說。
「好,回家!」
我的身子被他橫抱起來,我覺得好溫暖,他的步伐堅定輕緩,我恍若回到母親懷中的嬰孩,被輕輕晃著、晃著,不一會兒就進入了深深的睡眠當中。
在睡著之前,我心裡還是有點著急的。
那瓶放在地上的蜂蜜水千萬別忘了拿啊。
第九章
我整整昏睡了三天。
一醒來,人事全非。
我從那十坪大的小公寓逃出,換回十五坪大的高雅臥室,四根柱的床罩著法國最新款織邊輕紗。
睜開眼時,我愣愣地望著四周薄霧籠罩似的世界,問自己:「這是哪兒?」
這房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連門邊的花都維持著新鮮美麗,彷彿主人從未離去。
撥開一層輕紗,我掙扎著起身,卻沒料到腳步一虛,整個人摔到地毯上。
這一跤不大疼,我的臉頰接觸到長毛地毯,閉上眼歎息一聲。
我回家了!
有人推門進來,見我倒著,連忙過來扶。
「曉月,你摔著了沒?」
當然是他,容楷元。
不用多少推理能力也知道他定然急急忙忙把我送回家,找全天下的人來照顧我,自己也衣帶不解的隨侍在旁。
所有童話中的王子都要護送公主回城堡的。
「沒有。」我搖頭。
被他強壯的手臂一攬,我凌空而起,整個人被橫抱著,真不知這整天待在實驗室、對著研發數據發呆的人,哪來這麼大力氣。
他抱著我的時間很長,長到我以為他在等什麼。
自己欠了他這許多,有一句話不能不說。
我抬頭,對他說:「謝謝你。」
「謝什麼?有困難不說,逞什麼強,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父母怎麼捨得?」
頓了頓,他說:「我又怎麼捨得?」口氣當中有寵愛憐惜。
「不過是一個小感冒,我再無能,也懂得自己上醫院去看病。」
「回家有家人、女傭可以照顧你,何必要為難自己。」容楷元的氣息吹在我臉上,他靠得很近。
「是我任性要走,如果碰上一點點挫折就爬回家求救,我算什麼?是我自己看錯了人、愛錯了對象,這把年紀了,難道還向父母哭訴嗎?」在他溫柔的語氣當中,我忍不住坦承心裡的話。
「是我不好,我這陣子見你這麼多次,只顧著自己傷心,卻沒有注意到你的狀況,失去你,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所以……我居然沒發現……」
我病得亂七八糟,他的話更亂,嘮嘮叨叨,不知道是在責備自己還是向我坦露情意。
怎麼會是他不好?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任性造成的,如果我肯聽父母的安排跟他在一起,現在的我們一定幸福又快樂。
我猛搖頭。
「是我不對,這都是我的錯。」我摀住臉,「為什麼要帶我回來?」
「別這麼說,伯母看到你生病,急得幾天沒睡好。」
容楷元才剛說,母親就走了進來;容楷元把我放在床上,讓開空間給母親。
我以為她一定會衝過來嘮嘮叨叨的數落我不會照顧自己,教訓我忤逆父母,為了一個男人搬出家裡,但她走到床邊之後,只是握住了我的手,緊緊捏著,未語淚先流,一句話都還沒說,眼淚就掉了一大串。
「你這孩子……」說了一半,母親又繼續哭,我挪挪身子,看到母親身後的曉霜也是滿臉的淚水,手裡的面紙已經快被她揉爛了。
「生病了也不說一聲……病成這樣……」曉霜泣不成聲。
我喉嚨有些乾澀,看他們哭成那樣,忍不住清清喉嚨說:「如果有外人走進來,還以為床上的人快不行了,正在舉行臨終彌撒。連腳底都還沒開始變冷呢,你們就先哭得半死,到時候人沒死,不是虧本了嗎?」
曉霜噗哧一聲笑出來,她抹抹眼淚,一邊笑一邊說:「真不愧是姐姐,都病成這樣了,還會說笑話。」
「可不是嗎?曉月就這點討人疼。」容楷元在旁邊很悠閒的笑。
「曉雪也真是的,姐姐病了還跑得不見人影!從早上到現在,打了幾十通電話,手機都沒人接。」曉霜抱怨。
「不過是個感冒而已,你就用十二道金牌叫曉雪回來送終啊?」我笑著回了一句。容楷元又笑了,我看著他的微笑。
母親也終於停下眼淚。
「曉月,你……你不會再走了吧?」
媽媽問得倉皇而猶豫,我知道前一次我走得太決絕,讓她擔心我這次又硬著脾氣要走。
我將頭左右的晃了一下。「不走了,以後留在媽媽身邊,一輩子當媽媽的掌上明珠。」
是的,我放棄了。我放棄了對愛情的堅持。
我那顆為愛付出、無怨無悔的心,遺留在那間殘破的公寓當中,也許有一天,在我午夜夢迴的時候,我會回到那間公寓去,把我那顆年輕的心撿起來瞧瞧,上面有傷痕有淚水,有我付出過的所有時間與精力,有一個深深的印記,寫著:我愛蘇承先。
當然,那是我放棄的一切,我不再為愛痛苦掙扎;人生苦短,我要選擇快樂輕鬆的道路。我累了,就算其他人笑我是膽小鬼也無所謂,我不敢再給承先一次機會,我要回到我正常的人生軌道當中,重新來過。
媽媽跟曉霜都笑了,高興我浪子回頭,而我,卻反其道而行的流下了兩行眼淚。
* * *
回到家之後,我每天都在睡,不停的睡,上門探望的親友絡繹不絕,包括曾經被我當作敵人的阿姨、姨丈以及海藍,我統統用睡眠躲了過去。
我絕對不否認我是狡猾的小人,就像做錯事的小孩躲藏起來,我躲進了無止無境的睡眠當中。
父母很著急,把醫生請到家中,請教他們我到底得了什麼病,醫生幫我做了檢查後,告訴父母我一切正常。
我知道,這是心病。
如果我可以不用醒來就好了,每次我張開眼睛都這樣想。
睡著的時候,我不用去反省曾經犯過多少錯,也不用去承受父母不計前嫌的關懷,更不用面對兩個輕易原諒我的妹妹。
天啊!我一直活在這麼多人的愛當中嗎?以前我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而反抗他們全體,還自以為是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愛。
因為睡眠過多,我終於再也睡不著,只好躲在床上裝睡,從早上一直躺到下午三點,我靜靜的想著過去這半年來所有的一切。
正在假寐,門被輕敲幾下,安琪拉走進來。
她是家裡新請的女傭,我這幾天才見到她,是一個年紀很輕、性情溫和的女孩,出身越南,會簡單的中文,原來的瑪麗因為偷東西,被家裡趕了出去,叫仲介公司立即遣送回去永不錄用。
離開幾個月,家裡已經人事全非。
有天晚上我問曉霜:「小張呢?怎麼一直沒有看到他?」
曉霜說:「小張說有朋友邀他去大陸做生意,辭職走了。」
我急道:「他就這樣走了?大家跟一家人一樣,說走就走,連點情份都不顧?」
曉霜比我明事理,她溫和的說:「誰會想一輩子當人家的奴才?我們給他再高的薪水,他還是下人的身份而已。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你敢說從來沒給小張排頭吃嗎?有機會當自己的主人,應該替他高興才是。」
是啊!我賭氣離家,不過也是想當自己的主人而已。
被曉霜一說,我悔恨交加。跟承先交往的日子當中,有好幾次擺臉色給小張看,拿冷言冷語往他身上招呼,說不定小張就是被我的態度氣走的。
我離家的那天是小張送我走的,我從來沒想過那是他最後一次幫我服務。
這下好啦!人走了,我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跟他說,他就這樣天涯海角走得不知去向。
人的緣分就是這樣,永遠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何事。
經過這次教訓,我決定以後對下人好一些,少拿「有錢的是大爺」的態度對人家。
站在我的床邊,安琪拉似乎很煩惱該不該叫醒我,躊躇了一下。
「大小姐、大小姐?」她輕喚,並且搖晃我的床鋪。
我微睜開眼睛,故作慵懶應道:「什麼事?」
「大小姐,下面有個客人找你,好像有急事。」
「誰?」
「一個姓蘇的先生。」
該來的總是會來,他終於發現我平空消失,可能打聽了幾個地方,現在找上門來。
轟轟烈烈的愛完這一場,又睡了這一個多星期,我對他的愛早被霜風刀劍撕裂成一堆碎片。
那時候的我被愛情蒙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本性;走過這一趟,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那些風花雪月太不實際,我要的是一個永遠會默默站在我身後支持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