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你要天真到什麼時候?這件事關係到我的前途,你就不能試著諒解一下?」
「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跟女人一起出去,而叫我試著體諒?」
「我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承先低聲的說。
這句話卻刺激到我心中某一塊酸痛的角落,一瞬間痛徹心扉的哭起來:「未來?我根本看不到我們的未來了……」
「曉月,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已經好好的跟你解釋這是公事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承先不再多說,門被他重重的甩上,砰的一聲,同時震碎了我所有理智。
狹小的空間當中出現歇斯底里的哭聲,我哭了又哭,趴在地上流著沒有止境的眼淚,直到天黑,直到夜深。
我終於爬起來,走進浴室,茫然望著自己憔悴的面容、哭腫的眼睛,凌亂披在臉上的發,慘不忍睹。
這是我嗎?為了這樣的人,我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
第八章
承先走了之後,我的日子比以前更寂寞,每天把自己晾在日光下,看影子由西向東,不知不覺又是一天。
扳著手指算算,我逃家才不過三個月,但那些富貴奢靡的生活卻離我好遠。
以前在幾個固定的地方來來去去,每個人都會迎上來對我鞠躬哈腰,經過這一段時間後,發覺自己卑微得可憐,沒有一個地方需要我,游晃在街上,只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
以前還真以為自己比別人高一截呢!我笑自己。
容楷元時常來看我,但也只是站在門口說說話而已;兩個人像高中生一樣,站在門口說話,說了再見之後,卻沒有人移動腳步,找個話題重新開始,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才傻笑著揮手道別。不可思議,我居然跟容楷元成了朋友,兩個人有商有量。
我對著他訴苦:「離開家之後最懷念的是家裡的蜂蜜水,又甜又香,特地從山上農場買下來的,還得問問管家才知道要上哪兒買。」
「我幫你想辦法,下次就帶來給你。」容楷元一口答應下來。我利用他對我的感情予取予求。
存折當中的儲蓄已經少得可憐,我卻還不打算向家裡求救,只在住屋附近找了一個不用遞履歷的臨時工作——咖啡館服務生,一天八個小時,賺不到我平日一頓下午茶的費用。
每次聽到有人大聲嚷嚷著:「喂!桌子沒擦叫本小姐怎麼坐?」我就偷偷的笑。
每個人的心中都把自己當作大小姐,一定的。
每個人都把自己當作至高無上的珍寶,希望有一天出現識貨的人,將自己當作和氏璧摟在懷中,不離不棄。
所以我很心甘情願的當我的服務生,沒有一絲怨言。
受了這一段愛情磨煉,我懂事不少。
每天工作勞累,回家倒頭就睡,回想起自己過去的生活,時間多得用不完,居然有空站在街頭顧影自憐。嘿!為賦新詞強說愁,我搖頭笑自己。
有這麼多時間不去當義工、不去回饋社會,卻跑去談戀愛,談得驚天動地,把自己塑造成為愛犧牲、有情有義的女人,回過頭來才發現一點都不值得。
為了一個會踐踏女人自尊的男人犧牲,這絕對是我這一生最差的投資。
承先去了一個多禮拜,沒有任何消息,我的心靜下來,漸漸忘卻他的存在。
沒有他,我肯定能活得更好,我對自己這麼說。
我抽空打電話給海藍,他對我的問候感到驚訝。過去的我從不會主動打電話問候親戚,但現在的我日子太寂寞,對那些疼我的親戚朋友充滿懷念。
「最近都沒有聽到你的消息……」海藍的聲音充滿關心,這讓我更加愧疚。
「還好,過得去,家裡也不管我了,任由我去,把我當作青春期晚十年發作的小孩放著不管。」
「沒有這回事,曉霜一天到晚念著你,擔心你在外面受那混蛋的氣。」到現在,我發現曉霜罵的混蛋一點也沒錯,我苦笑了一下。「撒先生呢?他還好吧?」
「回洛杉磯去了。」
「你們離這麼遠,感情維持得下去?」
「感情何必朝朝暮暮,我們互相信任,知道對方的心裡有自己,這就夠了。」
海藍的語氣當中帶著信任,我發自心底地嫉妒他對愛情所具有的信心。
我做不到。只要承先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就沒有任何安全感,他就像風一樣,行走迅速,我抓也抓不著,跌跌撞撞地跟著,卻趕不上他的腳步。
現在的我對承先絕望了,令人慶幸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我開始對生命充滿希望。天地這麼寬廣,只要有勇氣,我可以一個人生存下去。
他笑:「我跟景賢都認為楷元適合你,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你沒有看出他的好。」
曉霜、海藍、還有撒先生,他們都是聰明人,晶瑩剔透,什麼事情都一早就知道了,只有我笨,什麼都看不見。既看不見承先對我的屈辱。也看不見容楷元對我的一片深情。人總是要在事過境遷之後才懂得後悔。
「真巧,我也這麼覺得。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我用世說新語的典故跟海藍開玩笑。
海藍從小在海外唸書,竟不懂得我話中的含意,笑著打個哈哈。「什麼意思?」
我沒有回答他。
* * *
我的心情漸漸好起來,開始考慮回家去向爸媽道歉,但近鄉情怯,加上打工忙,我始終沒有鼓起勇氣。
那天從咖啡館下班回家,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我便看到兩個人在我家門口拉扯著。
再走近點,發現兩個都是我的熟人。
「承先,你又要去找她?所有空閒時間都花在她身上,跟她守在一起吵架,你喜歡這樣的生活?」這是小朱的聲音。
「我高興去見她就去見她,你有什麼資格抱怨?」
隱身在巷口的屋簷陰影下,我靜靜地聽著他們爭吵,我的內心雖然受到了震撼,可是生理反應很平淡,連心跳都沒有加快。
「她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大小姐而已,你跟她在一起有什麼好處?她刁鑽又任性,脾氣比誰都壞,永遠把我們當下人看,正眼也不瞧一下。」
這就是小朱眼裡的我?
原來我在小朱的眼中,跟承先在小張跟中都是一個樣,難怪
可以一拍即合。
「跟我回去吧!你不是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嗎?為什麼要來找她?」小朱死拉著承先的手臂不放,聲音當中已經帶著哭音。
這不就是幾個星期前我的翻版?
難怪小朱幾次傳密報給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居中穿針引線,挑起兩個女人的戰爭,最後真正想要承先的是她。
承先沒有開口,把手用力從小朱的掌握當中抽出。
小朱恨恨的吼:「這些日子是誰跟在你身邊打點一切?你的畫展若沒有我,能有這些成績嗎?」
「我的成功是我自己的。」
原來有這麼多人爭著做承先成功背後的女人,比起來,我倒是貢獻最少。
我放重腳步走出去,讓他們有點心裡準備。果然,他們一起回過頭來看我。
我對著他們微微一笑,像是在花園當中散步的時候遇見他們一樣。「嗨,好久不見。」
「大小姐!」小朱慌張的喊了一句。
剛剛背地裡把我說得這麼難聽,一照了面,卻馬上從狐狸精變成了一攤爛泥,這大概是看在我大小姐的地位上,不得不讓我三分。
承先的臉色沒變,沒有對他出軌的事情愧疚,反而沒表情的質問起我:「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虧得我這麼晚回來,要不然我一輩子都會被你們騙得團團轉。」我輕笑一聲,一次又一次,我真的受夠了,已經氣到沒有感覺。「大小姐,夜裡危險,最好不要一個人在街上走。」小朱好心的說,態度就像她平常對我一般,語氣卑微,打躬作揖,但我已經知道她骨子裡是怎麼看待我。
還好有個大小姐的頭銜壓著她,否則只怕她現在要反客為主的騎到我頭上。
我心冷到了極點。
我居然曾經為了這樣的男人哭泣,我的青春怎能這樣浪費?
我越過承先。
「抱歉,我累了,我想要回家。」
我故作冷淡,心裡再傷再痛也不願意在他們面前顯露出來。
沒想到後面兩人反應都比我激烈。
「曉月!」
「大小姐!」
我回過頭來,看到小朱著急的說:「我跟承先只是玩玩而已,我從來沒有想過取代你的地位,你不要誤會了!」
「我有什麼地位?」
「這……」
她被我問倒了。
承先代替她接口:「曉月,我們先坐下來談談。」
「有什麼好談?你教訓我教訓得還不夠嗎?你還想說什麼就現在說吧。」我又是一聲冷笑。
「你冷靜一點。」承先靜靜的說。
「我發誓,現在是我這輩子最冷靜的時刻,我被男友丟在台灣不聞不問十多天,癡癡守了十多天,等到他跟女人打情罵俏的場面,我沒哭沒叫、沒潑婦罵街,你還嫌我不夠冷靜?我說了多少次要分手,是你不肯放我走,難道現在你要趕走她,讓我光榮的繼續坐在你女朋友的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