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說不出話來。
我的他呢?他正得意的跟一群藝文界的人來往著,意氣風發。
楷元是最大的受害者,被我與承先一次次侮辱,卻依舊體貼對我,一個真正溫柔的人便是如此吧?
我努力地維持住自己的笑容。
「淋點雨也挺浪漫的。」
「在倫敦的雨天漫步叫浪漫,在……絕對不是在這個污濁的城市被酸雨浸泡。」他越說越氣,拉住我,「我家就在附近,上來換件衣服,真讓你這樣回去,我睡也睡不好。」
他咬著牙,眼睛鼻子因為憤怒而扭曲,我相信那是真話,他有點像我的父母,永遠把我當長不大的小孩。
他從來沒對我生過氣,到了現在,還為我的處境牽腸掛肚。
我居然放棄了這樣的好人?
「我還有事要回東籬去。」我編了謊話,不想待在容楷元身邊,以免為自己的動搖心虛。
方纔,我有想跟他走的衝動。
他放開我的手,一時之間我的手變得好冷,好想再回他溫熱的手掌中。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不太好。」
「好吧……你好好保重,有空捎個訊息回家裡,伯父伯母都在等你回去。」
我回得去嗎?走到這一步,我還回得去嗎?
「我知道。」我乖乖點頭,沒爭論。
「我還有公事要辦,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回去趕快換衣服,讓自己暖一些,煮碗熱湯來喝……」
一千句一萬句叮嚀都不夠似的,走之前他還說個沒完,最後歎口氣,終究是離開了這把傘的範圍,一手遮著頭一邊向外衝去,攔下一部計程車後,他很快的消失在我面前。
我拿著傘繼續徒步回家,用兩隻手緊緊握住傘的把手,雨還是滂沱的下著,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我的世界因為這把傘而暫時得以喘口氣。
* * *
我跟承先的情況糟糕到開始冷戰。
我打電話給鈺真試圖訴苦,她驚訝的問:「你還沒回家啊?第一次看到有人鬧離家出走鬧了這麼久,小時候我跟父母吵架,賭氣離家出走,還沒走到巷口就發覺肚子餓,連忙擦擦眼淚折回家去道歉。」
真好!當時年紀小,做什麼醜事看起來都可以用年幼無知這句話來遮掩,但我不同,好歹是個成年人,一不如意就夾著尾巴跑回家,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小朱是我另一個訴苦對象,我埋怨:「為什麼表姐從來不來東籬?好歹也來看看我。」表姐家裡來來去去都是親戚,我沒有臉過去找她。
小朱認真的聳起了眉頭,沉吟著,輕輕說道:「邱太太是為了避嫌,怕瓜田李下。」
「什麼意思?」我驚訝的抬頭。
「當年她因為政策婚姻而嫁給邱先生,被迫與男友分手,她為了彌補過去的男友,所以開了這家畫廊,專門收他的畫。」
我舉目四望,即使現在舉行承先的畫展,一邊牆上仍掛著衛先生的畫,一定是他。
「那位畫家……他願意接受這種物質上的補償?」我故作不知是衛先生。
「我問過他,他回答,如果連這一點補償都不接受,邱太太會終身內疚,還不如坦然接受,教她少點愧疚感,坦然面對她現在的幸福。」
我無語,這種寬廣的溫柔令我感動。
孤獨的日子一天接一天,承先始終沒有跟我和好,轉眼又是秋末,兩人當然還是在一起,但日子過得靜悄悄的,誰都不想先對誰開口。
偶爾我一句冷言過去——
「畫賣不到五成,剩下的麻煩你拜託一下那些家花野草收購吧。」
他一句冷語過來——
「在溫室長大,難怪有種族歧視。」
兩人老是這樣搞到不歡而散。
拖到十一月,天氣跟我們的感情一樣冷的季節,我終於從小朱那邊聽到真相。
她臉色慘澹的說:「大小姐,對不起,我實在不想瞞你了。」
「什麼事?」我訝異地掩住唇,小朱瞞了我什麼?
「承先跟那個畫廊老闆依舊在往來,好一陣子了,他警告我不可以向你通風報訊。」
我氣得全身發顫,承先的承諾統統是空口說白話,既然不是真心回頭,為什麼要用苦肉計留下我,讓我白白浪費這些時間?
我緊緊握住小朱的手。
「謝謝你。」連手都是顫抖的,小朱同情的回握住我。
我打了幾百通電話,限令承先一天之內到我的狗窩報到。
說是狗窩還真名副其實,從未自己整理過房間,雖然努力想要維持整齊,但整個房子依舊被我弄得雜物滿地。
承先站在門口,沒打算待久的模樣,冷淡的說:「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電話當中說?快說吧。」
「我知道你跟那女人還有往來,什麼普通朋友?什麼再也不往來?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所以我們分手吧。」我很冷靜的說。
承先望著我,知道我是認真的。
「曉月,我沒對你說謊,她的確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我不信。」
「難道跟你交往,我連一個普通朋友都不能交嗎?」
「我沒說不行……但你為什麼要騙我?」
「如果我老實告訴你,你會答應讓我跟她往來嗎?」
承先一句句反駁我,合情合理,反倒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一股不服氣湧上來,我後退三步,悲慘的說:「如果你這麼想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你為什麼不離開我算了?」
我想著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冷戰,悲從中來。
「因為我愛你。」承先的聲音很真摯,但我上次還不是就被他這個聲調完全哄騙過去嗎?
「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不能滿足你嗎?你一定要跟那女人在一起?她有什麼我滿足不了你的?」
「因為你不懂我。」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有想笑的衝動。人間果然有現世報的存在,我嫌爸媽不懂我的寂寞,不瞭解我需要自由,現在承先說我不懂他?
「她就懂你?」
「她懂我的畫,而不是想利用我的創作不擇手段教我出人頭地。」
承先是在諷刺我嗎?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我必須承認我不懂承先的畫,也不欣賞他的風格,但這跟我愛他是沒有關聯的。
我希望他出人頭地也是因為要爸媽承認他,沒有別的意思。要錢,難道我沒有嗎?我又沒想藉著他發財。
憤怒的心情漸漸淡去,我開始難過,就算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我依然嫉妒,更何況對手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這讓我更加受不了。
「你既然喜歡她,你就跟她在一起啊。」我低著頭說,本來想要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沒想到一低頭就是滿臉淚水。
「曉月,可是我愛的是你。」承先又說,他著急的表情讓我更傷心,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對我展現柔情了。
「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雨,我一直走一直走,希望你可以回頭,讓天氣放晴,可是我等不到你,再走下去,還是一樣是雨天,我累了。」
我哭著說,也不管說的話多麼肉麻噁心、多麼像愛情小說的台詞。
我想起那一個雨天,我們在山路上遇見大雨,那時候的我沒有喊苦,只因為他說了一句「來吧,到我懷中。」
越發覺得自己可悲,付出了一切,卻沒有得回百分之一的回報。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都沒看見?」擦乾臉上的淚,我抽著氣問他。
「你不過想用這些付出來綁住我而已,我討厭你束縛我,你的愛快讓我窒息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我付出是因為我愛你,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也愛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束縛你,我只是想要助你成功,讓我的家人都可以承認你的存在。承先轉身往門的方向走。
他要走了?
我心慌的奔過去,一把抱住他。
即使當初離開他的決心有多堅定,但此刻我卻只想留下他。
「承先,我從來沒想過要束縛你,我只是想要幫你……」
「幫我?幫我什麼?以你的力量,再怎麼幫也不可能讓我跟你的家族平起平坐。」
他十分用力地甩開我,被他的力氣—推,我連退五,六步,撞上身後的牆。
「好痛……」我往前撲,跪倒下來,用雙臂抱住自己的身體。
怎麼辦?我根本沒有任何能力留住承先,以前我以為這個世界是任我予取予求的,但……我留不住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我抬頭看承先,他沒有絲毫過來扶我的意思,他冷冷的說:「我要出去旅行一個月,等我們回來再談吧。」
「出去?你哪有錢出去?」我驚駭地跳起來,這件事情我從沒聽過。
「你又要管東管西?」
「是不是跟那個女人一起去?如果你要這樣對我,那不如分手算了!」
看到我激烈的態度,承先終於肯開口解釋:「我是去紐約那兒談一些公事,畫廊贊助我去,如果談成的話,我可以在那邊開一個小型的個人畫展。」
「因為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所以你找上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