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煌流火簡潔而有力的應答一聲.毫不遲疑。
「走吧!我們到『七色院』去--來人,備馬--」
鬼堂閣揚袖一揮。令才下,立刻,喬裝成堂院僕役的一干鬼主部下即緊隨在他和煌流火身後。眾人一人一騎,踏踏地朝「七色院」揚奔而去。
「七色院」地處殷方的東北面,位於殷方城外郭的東城北璧外,距離各堂院有相當的距離,地勢稍高,氣候涼暖適宜,原為「黑堂院」的舊址,也是九垓共主原本最喜歡流連盤桓的堂院。但自從二十多年前那場災厄後,黑堂院領圯即成了廢墟。時隔二十多年,共主九垓聽從澄堂院正妃殷妲之議,將黑堂院廢墟子以重建修整,改稱為「七色院」。雖名為「院」,實則乃是供奉祭祀黑龍的神殿,「龍雨祭」就將在此舉行。
因為工程浩大,所需費時,目前神殿還在全力趕工中;正妃殷妲的愛子,也是共主九垓最看重、諸王子最有權勢的澄王信,每日都親自到場監巡、督促工程的進展,務期在「龍雨祭」之前竣工。
目前離「龍雨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殿院工程在澄王信全力督促下已大致落成,不過,四處仍一片混亂。鬼堂暗勒馬停在殿院前,昂首凝望蒼天下巍峨宏偉雄麗的正殿,有點喃喃說:「這就是黑堂院……總算讓我親眼看見……」
他花了十數年的時間!好不容易,總算等到了這一天。他終於重新踏上了殷方,挺立在這塊天地之間。鬼工暗的聲名遍佈全殷方,蝕穿著人心,沒有人敢輕侮他--哦,不,黑暗中仍躲藏著那些無形的窺覬,無時不在威脅他,殷方仍然不是他的--
「暗王。」煌流火驅馬到他坐騎旁。
「流火,」他沒動,語氣仍喃喃。「你看,蒼天下的『七色院』多雄偉,當年雄睨四方的黑堂殿院,也是像這樣吧?……庫馬如果在這裡,他會怎麼說?這堂院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嗎?那些雕樑柱石,那些瓦簷琉璃,而今何在--」聲音突然硬生扼斷,抹掉了不經意的感傷,如同他陰暗的神色,冰冷而不留情。「我要毀了它,流火。」語調平板得不起一絲波瀾。
「你放心,暗王,殷方很快就會成為你的天下。」當流火昂起了臉,指天為誓。「天地為證,我一定會為你拿下殷方。」
鬼堂閣轉過頭來,凝目相望,卻不置一詞。煌流火從沒有讓他失望過。鬼王麾下的第一大將軍煌流火,儘管面對猜忌和懷疑,仍然誓死效忠他鬼王暗,從來不曾讓他失望過。
突地,「喀隆喀隆」的聲響從他們上方乍然響起,跟著一聲驚呼隨著惶叫出來。官院正殿的屋簷上方赫然滾下一根粗壯的梁木,兇猛地朝鬼堂暗砸落下來。
「暗王,小心--」
梁木砸偏了位置,「咚隆」一聲,滾落入殿旁的龍涎池。馬匹吃驚,嘶叫人立昂起,難受控制。鬼堂暗緊拉住韁繩,險些被甩丟出馬背外。
「暗王!」煌流火搶到他身側,北邑的隨從團團護衛在馬前,警戒地盯著四周。
鬼堂暗輕撫著馬匹,安撫坐騎。這時前頭傳來陣陣的嘈雜聲,夾雜著吆喝的聲音,騷亂的人群霎時如同河水分流,竟裂出了一條路。一名頭戴金冠、身穿澄金服色、氣質清朗的貴公子,領了一行人走過來。
「發生了甚麼事?」貴公子略微蹙眉。目光一揚,看見了鬼堂暗,好生意外,驚喜說:「暗?你怎麼會在這裡?甚麼時候來的?」
對他那聲欣喜的叫喚和親切的態度,鬼堂暗嫌惡地皺個眉。但只那麼一霎!表情很快就帶過,整個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緩緩褪了馬騎。
「我只是來看看。怎麼,不行嗎?信?」
「怎麼會!我只是突然見到你,一時太高興,說話有些不得體。如果我有甚麼不對的地方,請你別放在心上。」
鬼堂暗心裡冷哼一聲,嘴角卻泛起笑來。澄堂信果然如他想像的,一身令人厭惡的不知人間疾苦的清朗氣息。十多年不見,他還是像他印象中那種惹人厭的樣子。
「哪裡,是我太冒昧了,沒有先讓人通報,就貿然闖進來。」他再次牽動臉皮,浮著周延的笑容。跟著口氣一沉,斥喝說:「流火,還不快過來見過澄王!」
煌流火立刻上前,但並不像一般人跪地磕頭,僅是略弓了身,說:「煌流火見過澄王。」除了鬼堂暗!他不對任何人下跪。
澄堂信身後的隨從輕微的騷動起來,似乎不滿煌流火如此的傲慢。澄堂信卻不以為意,望著煌流火,看見他碧綠的眼眸,目光輕輕帶過,大有久仰大名的欣喜說:「請不必客氣。你就是煌將軍?果然不同凡響!」
他聽過大多有關於鬼王暗和煌流火的流傳,但個性清朗的他卻很難相信謠言的種種。鬼堂暗奉召回殷方後,他只見過他一次,一意交好,然而鬼堂暗卻顯得那麼難接近,就連他麾下的煌流火,似乎也很難接近。
鬼堂暗冷眼旁觀,越發討厭澄堂信的清朗明淨。九垓最寵信的澄王信,在幸福富足的寵愛下長大;不識世間疾惡的澄王信--他真想讓他嘗嘗北邑那風沙飛揚酷熱火灸的滋味,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還能不能保持那種清朗明淨的笑容。
「少主!」
兩名侍衛押解著一名工匠模樣裝扮的男子上來。其中一人走向澄堂信,悉悉卒卒地,低低說明剛才發生的事。
那工匠一臉惶恐茫然,害怕得連求饒的話都叫不出來。澄堂信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表情不由得略沉,聲音失去了力度,說:「暗,這名工匠如此粗心大意,險些危及到你!是我督導不周,請你見諒。這廝就交由你,任憑你怎麼處置。」
「任憑我怎麼處置……」鬼堂暗陰冷的聲音絲毫不具溫度,拉長的尾音猛然一頓,冷然說:「好!」隨即抽出煌流火的佩刀,往那工匠斬去。
太突然了,且快得讓人不提防,眾人連驚呼都來不及。那工匠更是嚇傻了,瞪大眼睛,連眨都來不及眨。
「黑王!」煌流火縱身擋在工匠身前。
「怎麼,流火,你想反抗我嗎?」鬼堂暗硬生生收住刀,瞪著煌流火。冰冷的黑眼珠釋出的、像能透穿人心思的深沉目光,疑增的氣味濃稠得使人窒息。
「我不是那個意思。」
煌流火接觸到那目光,神色萎暗下來。雖然他和鬼堂暗如同兄弟一般長大,他一直忠實追隨著他,但他知道鬼堂暗對任何人,始終懷有猜忌與懷疑。也許,只有他最接近他。他是他的王,他永遠對他忠心不渝。
「既然不是那個意思……」鬼堂暗深沉的目光始終盯著煌流火,反手將佩刀遞給他,居然微笑,說:「那就替我殺了他!」
煌流火慢慢接過刀,面無表情。為了他的王,即使是下地獄,他也在所不辭。他舉起刀,猛然砍向那工匠--
「噹」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掩蓋了一些不禁脫口的驚呼聲。鬼堂暗竟用刀鞘擋住煌流火的刀,阻止了他。他看著煌流火,穿進他碧綠的眼眸,一字一字很慢地說:「很好,流火,你從沒有讓我失望過。」聲音跟著一揚,遞過刀鞘。說:「不過,『龍雨祭』就快到了!我們不好讓神殿這塊神聖的聖地,有任何刀光血影不祥的事發生,是吧?那樣的話!對共主太不敬了。」
他縱身上馬,轉向澄堂信,說:「信,今天擾煩你了。」
不遠處躲在樹背後,一名瓜子瞼、臉帶幾分嬌羞的少女,望著這一切,詢問一旁的隨侍說:「站在澄王身旁的那個人是誰?你們可知道?」
「那個人?啊--啟稟香郡主,那人就是黑王暗!」
黑王暗?被稱為香郡主的少女眼神一亮。但她的目光卻移落在一旁那個黑衣男子身上。「不,我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的武士。」
「黑衣武士……原來香郡主是指那個人。他是黑王的手下,大將軍煌流火。」
「煌流火……」少女喃喃重複這個名字,探身出去。
忽聽得澄王信對著馬背上的鬼堂暗喊說,「暗,謝謝你手下留情,澄弟感激不盡!」
馬背上的鬼堂暗不動,由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揚鞭一揮,呼喝道:「走吧!流火!」
風聲呼嘯,很快就將一切的呼號甩拋在騎外。馬背上的鬼堂暗!神色陰暗,無心又無情,帶著一絲猙獰。
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的。那種溫情,對他來說,只是妨礙。只要是妨礙他的人,他都絕不會手下留情,即使那個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剛剛對煌流火的攔阻卻微笑置之。殺不殺一個工匠,原無舉足輕重。他與煌流火一同歷經北邑的風沙,很瞭解他的個性。煌流火的個性太不徹底了,時而會在緊要的關頭流露出不必要的溫情;那是他致命的缺點。對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婦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寧可錯殺無辜,也絕不給任何人可趁的機會。他知道煌流火不會違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擺脫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