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妳在嗎?」
寂靜中,連夜蟲都不敢開口。月光憐憫地照著他的小心翼翼。
「月色,妳出來好不好?捉迷藏我永遠玩不過妳的。」
江湖失望的看著週遭的寂靜,為什麼月色不肯出現?他頹然地低頭考慮著她不願見他的可能性。可是為什麼呢?他好怕這次再錯過了她。
「月色,我只想見妳一面也不可以嗎?只要一面,即使妳殺我、打我,我都無所謂的。」
「月色,妳還恨我嗎?恨我恨到連一面也不肯讓我瞧瞧?月色妳出來啊……」
他跪在地上,望著月亮。
「月色我求妳了。」
良久後,夜蟲開始了再次的彈奏。他忽然想到最後一次看見月色的樣子,然後他猛地爬起來衝到林清音的門前,拚命敲門。
東伯男一身狼狽的打開門,一向整齊的頭髮異常凌亂,他在喘著,很明顯江湖打斷了什麼好事。江湖也在喘著,他為了打斷別人的好事也付出了努力。
兩個男人對喘了半天,江湖終於開口,「冬瓜,要是一個本來好好的人,幾年後變得佝僂,那是怎麼回事?」
東伯男瞪著他,「你來找我就為了問這個?」他好不容易得到佳人默許,可以做他想了很久的事情,結果江湖就拿這麼個蠢問題來騷擾他?不過,在江湖回以更凶狠的瞪視中,他還是老實本分的回答道:「原因很多,可能中毒,可能骨骼異變,最可能的是骨折之後沒接好骨……」
「那你有無辦法醫治?」江湖直接打斷他。
「你知道人骨變形後要治癒已經不容易了,要是全身都沒接好的話,就會很麻煩……」
不等他拉拉雜雜的說完,江湖掏出銀票一張,「廢話少說,一兩銀票一張。」
「死心吧,沒救了……」
翻過銀票,江湖繼續說道:「背後是林清音當年的賣身契。」林清音就是東伯男當初帶來的少女,他當時陷害她簽了一張賣身契給客棧,東伯男一直想拿回來。
「……沒救了才怪,不就是斷骨沒接好嘛,小意思,就算擰成麻花我也能給你接好。」
「那好,你等我到時叫你。」把銀票塞給他,順便把人推進去同時關上門,然後回到自己房裡。
面對空蕩蕩的屋子,站在銀白的月光中,江湖等了許久,忽然問:「還有什麼問題嗎?妳說過吃屍體也好,吃蟲子也好,吃再噁心的東西都可以,只要能活下去。我也是,無論妳變醜了也好,殘廢了也好,變成了鬼也沒關係,只要妳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
屋子裡只有一片月光,連傢俱都只有一張桌子,而他對著窗口如此溫柔的說著。
「我不敢奢望妳還愛我,但至少妳可以來恨我。最怕的是妳不愛也不恨我,那我該找什麼理由見妳?我從來沒對妳說過挽留的話,一直都是妳在主動。現在,妳好好聽著吧!」
他整了整神色,「月色,回到我身邊,就算來殺我一次也好。」
「我什麼都放下了,沒有愧疚。對妳也絕不是愧疚,只是很想抱著妳,背著妳。」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放棄了妳兩次,可是給我個機會,證明我不會再錯第三次。」
陰影中傳來一聲壓抑的啜泣聲,然後是一雙白皙卻手指外翻的手伸了出來。
江湖小心的走過去,把那雙手拉到自己的頸項上,然後輕輕抱起在陰影裡顫抖的身軀。懷裡的人拚命把臉埋進他的肩膀,不想讓他看清楚她的容貌。
江湖轉了個身,讓懷裡的她面對月光。
她身上的衣服很破爛,露出的肌膚傷痕交錯,渾身的骨骼都變形扭曲著,背也佝僂著伸展不開。如果當年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很像鬼的小女孩,現在的她則是一個連人都不像的鬼。
他輕輕抬起她的臉,才看到枯槁且傷痕密佈的面容,只是沒來得及仔細看,就被她躲了開。
「別……看。」
怕她跑掉似的,他緊緊抱著她靠在床上,笑著說:「月色,妳真不解風情。我對妳說了那麼多深情的話,妳給我的第一句話卻是叫我別看?」
「很醜的,」月色低低的回答。「我摔下來就掉進石縫裡的暗流,又被衝到了一個洞裡,渾身的骨頭都斷了,還有老鼠來咬我,我只好拚命打滾,結果骨頭都長歪了……後來……在洞裡過了好久,我找不到路……只好開始往上挖,到處都是石頭,我一直挖不出去……直到有一天,洞開始劇烈的搖晃,塌出了一個縫,我朝那個縫繼續挖……結果手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一顆熱熱的水珠滴在月色的頭頂,她抬起頭,看見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她再也顧不得隱藏自己的臉,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你哭了?」
帶著月光下銀色的淚痕,他笑著捧起她的臉,「誰說的,妳看錯了。我很高興老天爺發的那場地牛翻身,妳才能回到我身邊。」他記得那次去靈巫山見到地牛翻身的樣子,當時還差點跳下去陪她。
可是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沒跳下去。他沒保護好的女人,老天用另外一種方式為他保護下來,即使換了個樣子,他還是無比感謝上蒼。
「我在洞裡本來好恨你的,可是出來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我就不敢恨了。我爬到山崖上本來想回族裡看看,結果卻看到你和長老在說話,我覺得既然沒辦法恨你、殺了你,而我又變成這個樣子,還不如讓你以為我死了算了。可是看你想跳下去,我真的好怕,還好長老把你勸了下來。長老讓我跟著你,找機會殺了你,但我卻下不了手。我想,只要能遠遠看著你也好。那個孩子的眼睛好像你,我本來想實在不行的話,就把那個孩子代替你永遠留在我身邊也好。」
江湖帶著鼻音插嘴道:「妳偏心,為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
她咬住他的肩頭,嘗到血後才鬆口控訴,「你叫我婆婆!」
是啊,他該死!江湖幸福的感覺著她帶給他的疼痛,有些無賴的說:「那妳以後都叫我公公好了,聽說南方有種叫法叫老公,妳就這麼叫我吧。」沒告訴她的是,「老公」就是丈夫的意思。
「我不怪你,我現在的確是個老太婆。」她愧疚的看著自己一時氣憤咬出的血口子。
「沒關係啊,」他望著她柔聲哄著。「現在我攢了很多錢,也認識很多江湖郎中,我會叫他們治好妳,然後妳就可以好好氣我、恨我,等氣消了、恨夠了,我們就舒舒服服的曬月亮。」
「我……」她咬著乾枯的唇,她真能治好嗎?
「妳看妳,我不在妳身邊妳都照顧不好自己。」江湖繼續哄著她,「妳留在我身邊,我可以天天給妳梳頭、給妳洗澡、給妳做飯,還給妳買漂亮的衣服,」他吻開她咬著的唇,誘惑的舔著她,「我還可以讓妳生好多漂漂亮亮的小娃兒,隨便妳要兒子還是女兒……妳乖乖的陪著我好不好……」
月色眼泛淚光地喃喃道:「我總想,找到了你一切都會好的……但是看到你又不敢……後來我每天看你躺在屋頂上等我……卻一直不敢找你……」
「哦?」他低低的笑著。
「今天為什麼敢來了?」
「我聽見你在唱歌,很好聽……」
「我再給妳唱一遍好不好?我每天都給妳唱好多歌,只要妳願意聽,我就為妳唱一輩子。」
「我能聽一輩子嗎?」如此醜陋的自己有資格嗎?
「妳是我的妻子,妳不能還有誰能?」江湖幫懷裡的她調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拉起被子小心蓋住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寶貝,幸福地開始唱著輕柔的歌。
「一夜東風,枕邊吹散愁多少。數聲啼鳥,夢轉紗窗曉。來是初春,去是春將老。長亭道,一般芳草,只有歸時好……」
兩人的低聲絮語持續了一整夜。
門外,一群人感動得痛哭流涕。
店小二抓住東伯男的手,眼淚、鼻涕一把的說:「冬瓜,你要是治不好月色姑娘,我真的會把你熬湯的。」
「嗚……,沒想到奸商居然如此癡情,以後分帳我再讓他一成就是了。」東伯男靠在剛拐到的老婆身上傷感的邊流淚邊說。
窗外,月色如水,水如天。
第九章
月色難堪地躺在床上,東伯男就著幾盞油燈幫她診斷著。許久後,他皺著眉頭不是很樂觀的看著她。
她咬唇難過的閉上眼睛,伸手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江湖上前想拉出她,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他也不惱,只是柔聲說:「月色,妳別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治就是了。」
然而,她還是不動的埋在被子裡。
江湖看著一邊的東伯男,然後把他拉了出去。
「月色沒辦法治了嗎?」
東伯男苦笑,「她的骨骼我可以幫她矯正好,但是你沒跟我說她身上有那麼重的燙傷和疤痕,而且她身上有很多積毒,我想用藥都很難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