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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席月紗

  站在原地一天,心裡空得什麼都沒有。

  江湖拿著罐子走回客棧,再沒有更深沉的絕望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再一次拋棄了月色。她不會原諒他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原諒自己。

  所有的不合理終於有了解釋,也許月色一直在他身邊,兩年多前,他從靈巫山下來的時候,月色很可能就跟著他了,所以後來的無數夜裡才會夢到月色看著他,因為那是真的,月色真的在看他,甚至在客棧裡無數次被注視的感覺也不是幻想,只是……為什麼領悟總要在失去之後。

  第八章

  江湖又開始喝酒了,喝一種摻了很多水的菊花酒。

  在那次錯過月色以後,他再感覺不到被注視的目光了。他甚至也沒臉再對人說起月色的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沒日沒夜的在鬼林裡尋找,幻想月色會回來看看。

  時隔半年,天下已經太平了,風三輔佐著新帝,將整個皇朝慢慢推向正軌。雖然還是天曦皇朝,皇帝還是姓莫,但整個朝廷幾乎全換了新血。

  風三還了葉雲寒的五十萬兩銀子又加了五十萬兩利息,他也實現了對江湖的承諾,天下第一客棧的官方匾額正在客棧的倉庫裡喂老鼠。現在的江湖客棧已經不需要任何招牌點綴,光是它的名字就足夠震撼天下了。

  江湖微笑著在櫃檯裡一邊喝著很淡的水酒,一邊撥著算盤。很破的江湖客棧大堂裡坐著他的朋友們。

  既是不良神醫又兼八卦神手,還自稱憂鬱的百恨公子東伯男,又開始他架著招搖馬車四處亂晃的旅程。

  當初曾被江湖救過的癡傻少女管柔柔已經恢復了神智,讓人嚇掉下巴的是,她和東伯男那個痞子居然是兄妹。不過現在她已經大著肚子和燕歸來在江湖客棧正式永久定居,而東伯男偶爾會回來檢查小侄子的成長情況。

  那個老找燕歸來比輕功的葉雲寒經常在風州城和江湖客棧之間來回跑,身為貴公子的他,能在這麼破的地方坐下來已經是非常勉強,更別說要紆尊降貴的住下了。反正他的輕功號稱天下第一,只要他高興別人是無所謂的,只是他那張毒嘴,總是江湖客棧越來越多補丁的罪魁禍首。因為不少不知道他身份的客人都會忍不住想打他,可惜葉雲寒的人頭價格被他自己定成了三千萬兩銀子,要不然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找燕歸來買他的人頭。

  至於為什麼找燕歸來呢?這是因為這個怪異的傢伙指定殺他的殺手只能是燕歸來,別人敢動他的話,就別怪千水樓傾巢出動血洗江湖。當然每次聽到這裡江湖就會大叫道:「為什麼又是要用血洗我?!」取這個名字真是有點麻煩。

  現在的江湖客棧幾乎包辦了官方和民間各種辦事處,整個客棧做的只是到處收錢而已,所以店小二無聊到不用等兩個月就會自動跑到別的地方去禍害商家。

  江詩終於解開了殭屍蠱,不過她已經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出來,偶爾白天出來,還會不適應呢。

  所有事情都已經圓滿,就像今夜中秋的滿月。可是那個如月光的人又在哪?那個曾經想和他一起圓滿的女子又在何處?

  在這個團圓的日子,江湖不等天黑就開始拚命喝酒。這樣的日子他很怕,很怕見到亮得不能再亮的月亮。

  因為在某個月光怡人的夜晚,月色埋在他的膝上甜蜜的說:「我的家族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從小我沒見過父母,等我們成了親我就給你生個漂漂亮亮的兒子,再生個漂漂亮亮的女兒。」

  他喝著酒傻笑說:「好。」

  她埋在他膝上怔怔道:「我像角落裡的潮蟲,不能見光,見多了就會死,只能一直活在黑暗裡。等他們死了我就可以試著在白日陪你曬太陽,你說好不好?」

  他喝著更多的酒傻笑道:「好,妳要是不喜歡太陽,我就陪妳曬月亮。」

  只是他已經沒有勇氣去要求月色嫁給他了。

  東伯男從風州城最好的館子裡買回整整一馬車的好酒好菜款待整個客棧,當然,付帳的是江湖。可是這麼好的月亮,江湖吃不下任何東西,只好躺在客棧的屋頂上曬月亮。

  深夜,所有人都酒足飯飽去歇息了,他還在呆呆的躺著,像是在等什麼人來一樣,直到一絲細微的聲音傳來。

  「這麼好的夜晚不陪老婆抓老鼠,難道要找我在月下述衷情?」縱使燕歸來的輕功再好,能逃過江湖耳朵的只有靈巫山的那些怪物們。

  燕歸來丟下兩罈酒,和他一樣躺在屋頂上。「我是因為有個可憐的傢伙在哭,吵得睡不著才出來溜躂的。」

  「誰在哭,你嗎?」江湖抓過酒喝了一口。「你還記得我的口味。」

  「記得,你總要摻那麼多的水,倒不如直接喝水算了。」燕歸來喝了幾口酒道:「你是第一個不問我守著柔柔值不值得的人。」

  兩年前,他帶著他的妻子來到江湖客棧,令人驚奇的是,他的妻子是個智力只有幾歲孩童的癡兒,但是燕歸來對妻子的呵護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所以大伙都覺得他很傻,更覺得不值得。然而,管柔柔不止是個癡兒,每到雨夜她甚至會變成一個妖媚的蕩婦。他一直極力隱瞞這點,這也是他會選擇江湖客棧的原因,可惜他瞞得了所有人,卻瞞不過兩個人,一個是只在夜間出現的江詩,一個就是耳力驚人的江湖。江詩因為作息的原因不可能說什麼,可是江湖卻從來沒有追問過原因。

  江湖看著月亮淡淡地笑了,「其實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有個女人可以守。」接著他像是忽然感慨地歎道:「摻水的酒涼涼的,帶著很淡的甜,很淡的惆悵……」

  「像一個叫月色的女人。」燕歸來插話道。「或者說很像那個給你補了那麼多補丁的女人。」

  呵呵,燕歸來是個很細心的人。

  「你聽冬瓜那個大嘴巴講的吧,他一定是聽小三說的。」

  「為什麼叫他小三,他好像年紀比你大吧。」燕歸來隨意的扯著閒話。

  「哈哈,因為……我們結拜的時候他自願做店小三。」江湖覺得自己快被這薄酒和月光泡醉了。燕歸來實在是一個很體貼人的男人。「我知道你怕我傷心所以都不提,其實也沒什麼。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只是……我沒有珍惜。當她愛著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愛她,當我知道我愛她的時候,卻不敢奢望她還愛我。本來上天給過我一次機會,可是我又笨笨的錯過了,現在我只求她恨我,能來殺我就更好了……」

  「你攢錢是為了等死買棺材?」那一定是豪華到不能想像的棺材。

  「我攢錢是為了養老婆、孩子,她說了要給我生個漂漂亮亮的兒子……再生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再生個漂漂亮亮的兒子……再生個漂漂亮亮的女兒……」

  燕歸來看著這個被幾口稀得不能再稀的酒灌醉的奸商,或許不是所有的傷心人都需要人陪。於是他喝盡手裡的酒就翻身下去陪老婆了。

  江湖對著明月喝著酒開始唱歌。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一遍遍的唱著最後一句,「只是當時已惘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憨憨笑著,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向下走,腳下的客房裡傳來咒罵聲,「哪來這麼肥的老鼠,動靜這麼大。」

  他笑嘻嘻地繼續走自己的,走到屋簷時身子卻直直的倒下去。轟一聲臉朝下摔到了地上,趴了半天他爬起來又繼續快樂的唱著歌,東倒西歪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窗口大開著,房門也開著,他倒在床上叫了聲「月色」就睡著了。

  睡夢中,月色走進他的房間,像以前的夢一樣在他耳邊用氣聲重複著:江湖,江月色、江湖,江月色……彷彿這樣兩人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一樣……

  他猛地坐起身,然而月光如水,卻不見伊人。

  躺回床上,他回味著夢裡的月色,重複著在腦海中描繪她身體的輪廓。傻傻的看著上方,從房門看出去,漆黑的門外和門內的月光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他茫然的視線游移著不肯再入睡,即使夢到又怎麼樣,醒來還不是要再經歷一次分離,五年來他厭倦透了分離。

  忽然看見月光照到的地板上有一點深色的東西,他下床,輕輕地捏起,那是一團新鮮的泥土。他呆呆坐在地上捏著泥土嗅著,能聞到鬼林的味道,然後狠狠擰了自己一把。好疼,可是他傻傻地笑了。

  月色來看他了,上天還在憐憫他嗎?是啊,他的過去那麼慘,月色的過去那麼慘,上天怎麼忍心讓兩個這麼淒慘的靈魂繼續淒慘一生,笑得臉都酸了,他才無措地看著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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