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緊盯著被她魯莽兒子一手扶住,一手溫柔推拿的雪白勻嫩小腳兒,疑惑在心中點燃。
普通人家不可能讓必須做工幫忙的女孩裹上小腳吧?小小的三寸金蓮雖然流行且司空見慣,但總只有皇親貴胄富貴人家的小姐才時興這玩意兒,為何思娘也有一雙形狀美好的小腳兒?
還有,她也瞧過她的手,思娘雙手也是雪肌勻嫩,有著讓人羨慕的纖纖玉指,更不像做過苦工的模樣,她的氣質也相當出眾,種種奇怪的感覺湊在一塊兒,眼前的女孩充滿謎團。
「思娘謝謝老夫人的好意,我已經好多了。」思娘羞紅臉,硬是抽回腳,然後慌亂的打理好腳布穿回牙勾兒。
「讓大夫看過以後再敷藥。」聶珥不懂她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他依然很關心她。
「思娘還有很多工作還未做……」她胡亂替自己找個離開的理由,其實她想做的是躲在被窩裡痛哭。
她需要有個安靜的地方讓她舔舐傷口,為失去的清白而哭泣。
「事情沒做完的話都給我擱著,沒有任何事會比你的腳傷還重要。」聶珥強硬的命令她。
「老夫人和少爺讓思娘進府做事,不是讓思娘來做小姐享福的。」她倔強的嘟起嘴,硬是不肯退讓。
「你的腳傷是我害你,讓你休息是對你的補償。」聶珥的強硬一點都不輸她。
「你就好好休息吧,」趙氏適時的介人兩人的互相嘔氣,不過她未曾見過自己的孩子如此關心過家人以外的女孩,這應該是好事吧?」受了傷本來就該休息,不然小傷變大傷,做的事不是更少嗎?」聶珥雙手抱胸,等著看她會不會乖乖聽話。
「思娘知道。」她還是屈服的乖乖點頭。
「少爺……啊,老夫人。」聶府專屬大夫卜壬熙提著藥箱,氣喘吁吁的趕來,他以為是聶府二少爺受了傷才會讓老夫人身旁的春兒去叫他,所以他幾乎是拼了老命的趕來這兒。「少爺您是哪裡傷到了?」
「不是我受傷,是她。」聶珥把臉轉向正準備拖著跛腳離開的思娘,兩道嚇人的厲眉因為她的舉動而皺起。
「她?」上了年紀的卜壬熙奇怪的跟著瞥到思娘的方向,果然見到一張有些許熟悉的嬌俏小臉。「娘娘……」老大夫的聲音極微小聲在場沒人聽見。
他驚愕的弄掉手中的藥箱,引來大夥兒的注意,趙氏則是皺了眉,疑惑的管去一眼。
「大夫的身體也不舒服嗎?」春兒從後頭趕到時,恰好見到大夫那張慘白的臉。
「不,」拾起藥箱,卜壬熙鎮定的強扯出關心的笑臉走向思娘。「小姐是哪裡受傷,讓老夫瞧瞧。」
「我沒事,」其實她的腳傷本來就只有輕微的扭傷,在經過聶珥的按摩以後已經好多了。「請不要擔心我。」
「再讓大夫看看吧,二郎粗手粗腳的也不知有沒有替你把腳傷弄好。」趙氏揮手指示老大夫替思娘診治。
「小姐請到榻上,好讓老夫檢查你的腳傷。」卜壬熙緊張的揮汗,他知道如果眼前的小女娃真的是他所想的那個,那麼她的手掌中央會有個紅痣胎記。
「真的不用,我很好,真的。」思娘強撐起微笑,她微微傾身福了福後,就拐著腳離開。
「春兒,你陪著上去看看,別讓她再跌倒。」趙氏關心的要春兒陪伴思娘,而春兒則是一臉不甘願的扭頭離開。
聶珥將一切看在眼裡,他微微皺眉的向母親和老大夫告退,隨後跟在春兒他們後頭,生怕出事。
「錦兒,去端兩杯參茶,我有些事情要請教卜大夫。」趙氏趕走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她也讓卜壬熙落坐。
「不知老夫人有什麼事要問老夫。」卜壬熙有些不安的問。
「我總覺得思娘像以前的故人,」趙氏將這些天藏在心頭的話給說出來。「卜大夫你是否也有相同的看法?」
「這……卜老不知老夫人所言何事。」卜壬熙顧左右而言他的躲避問題。
「我還以為……」趙氏歎氣的說:「我還以為能找到以前疼愛我的姐姐的後人……」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因為回憶過往而變得些許黯淡。
「公主指的是……」卜壬熙知道自己瞞不過趙氏,便喚出她以前的名諱。
「你我都知道我指的是誰,」她悠悠的長歎道:「我大宋裡不僅僅有狸貓換太子,甚至還有真假公主啊。」
「公主?」卜壬熙低呼,他緊張的走到外頭四處張望,直到他放心了以後才折回。
「你以為我嫁到這裡來以後,宮裡的事情都不知曉了?」趙氏厲色的說:「許多事我不願管也無能力干涉,所以才會一直沒說出當年那件慘案,小女娃究竟是生還是死,到現在沒人知曉,但如果讓我知道我想找的人出現在我眼前,我是絕對不會放棄一分一毫的機會。」
「公主可以想辦法瞧那小姑娘的右手掌心。」卜壬熙到此算是承認自己與當年的事有過牽扯。
「右手掌心?」
「當年我也是因為被牽扯進那件事才被迫離宮,但老夫的記憶若沒錯,當年出生的女娃手掌心有朵酷似梅花的胎記。」他閉上眼,輕易的回想起當年他們都詫異的胎記。
趙氏仔細記住他的話,暗暗提醒自己得找機會翻看思娘的掌心。
「公主,若無其他事,老夫想告辭。」這裡,他已經不想多待了,就怕當年的醜事會再度掀起大浪。
「你就退下吧,記住,你不可以離開京城,或許過些日子會有需要你的地方。」趙氏將話講的明白,打算找個機會回宮裡。
卜壬熙默默的離去,心裡總覺得有些黯然,為了一時的貪念造成一輩子的悔恨,更不知是否有機會彌補過去的錯誤,他一想到這兒,也只有悠然長喟的命。
他有預感,這一天恐怕很快就會來臨。***
「你別以為少爺和老夫人對你好你就得意,」春兒在拖著痛腳慢行的思娘後頭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在這裡,不是你受寵就可以過得很舒坦。」
思娘的回答是乾脆不應不理睬。
春兒討厭她的態度,也不管旁邊是否有其他人在看他們,更不理會思娘受傷的腳,她趁思娘走到水池上的小橋時,伸手推了她一把。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的話!」她厲聲的斥責她,手勁相當的用力,思娘防備不及的身子向外傾倒。
腳傷讓她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而跌落水裡,不諳水性的她更是嚇得全身僵硬的撲通一聲,當場連呼喊救命都來不及的硬是連吞好幾口水。思娘的手幾乎無力的拍打水面,正當春兒得意的看著她狼狽的模樣,一道黑色身影利落的跳下水,很快的接近早先落水的思娘。
「二少爺?!」福怕驚愕的隔著木欄緊張大吼,當場引來許多僕傭的圍觀與嘩然。
春兒也被聶珥救人的舉動給嚇呆,她原本只是想教訓思娘,沒想到二少爺卻跳下水裡救她。
思娘在水池裡載浮載沉,聶珥則從她後頭抱住她。
「救……噗……咕……嚕……」她想喊救命,卻被浸濕的衣裳直往水裡拖。
「思娘,乖別怕,」聶珥不斷的安撫她,要她不要再掙扎。「我馬上救你上去,你別緊張。」
但惶恐的她什麼也聽不見,她在聶珥一碰到她的同時,就昏死在他懷裡。
「思娘!」聶珥驚慌的叫喚劃破天際,也慌了那些親眼目睹春兒幹下這檔事的所有人。
第三章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轉個身而已,你卻告訴我,春兒推思娘掉入蓮花魚池中?」趙氏擔憂的守在思娘的床榻前質問兒子。
「我親眼目睹。」聶珥就算再怎麼擔憂,也只能隔著一道垂花門乾著急。
他又急又氣,根本不顧春兒是母親的貼身丫鬟,在他救起思娘的同時就命令總管執事的福伯將人押到柴房關起。
「既然親眼目睹,那你也毋需就這樣要人將春兒押到柴房啊。」趙氏總認為聶珥對春兒的懲罰太過嚴厲。
「今日是兒親眼目睹親眼所見,所以才來得及救起人,要是沒人目睹沒人救起呢?思娘豈不是會香消玉殞?」他不敢相信母親會如此草營人命,但恐怕事實就是如此。
趙氏瞭解他的感受,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很喜歡思娘這貼心又手巧的小女娃,只是春兒是她身邊的人,兒子想教訓人不看僧面也得顧慮佛面啊,他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直接辦人,這實在是不給她面子。
她輕輕的替尚在昏迷中的思娘撫走黏在腮上的髮絲,趙氏突然想起卜大夫說過的話。
右手掌心有一個酷似梅花的胎記……
趙氏用顫抖的手悄悄掀開包裹住思娘的錦被,執起她小小的手,翻開她的掌心,在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心跳即將停止。
隨著年齡的增長,思娘手掌心的梅花胎記早已變形,但卻依稀還可見紅色的五瓣花,趙氏捧著她的手差點就痛哭失聲。